回到家,妈妈还是去做饭了。因为爸爸和妹妹还没有回来。
“这俩人也真是。”妈妈在厨房里嘟囔,“你爸跟我说在舞蹈室和老师聊会儿,那死鬼,咋不睡在那儿嘞?”
后来他们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大盒果汁。
吃饭的时候,妈妈吃得很沉默。我才发现她脸上有浮肿,嘴角带着裂痕。可爸爸和妹妹就像是没发现。
他俩都在聊妹妹的舞蹈老师。爸爸还在夸老师人好。
我也吃得很沉默。
家里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妈妈肯定不开心,她有这种脾气,明明异样的原因她不想说,可要是没人来关心她,她又会不高兴。
“林莉,你尝尝。”
爸爸一直和妹妹拼命喝果汁。他给妈妈倒了一瓶,“镇上产的水果,人家新鲜榨的。”
“不喝。”妈妈皱眉。
“不喝刚好,”妹妹也在一旁说,“本来也没多少,我一个人两天就能喝完。”
“瑶瑶,”短发女人的眼神不善,“妈妈有没有教过你,做人不可以这么小气?”
“你不是说不喝嘛。”丫头做鬼脸。
“那你也不能那样思考事情。我不喝,还有爸爸,还有哥哥呢,你不考虑他们?”
妹妹脸面沉下来,突然挨训,任谁都不高兴。她低头吃饭,筷子戳碗戳得很用力。妈妈也没再理她。
“诶林莉,喝一口,”爸爸一旁打圆场,“尝尝嘛,又不会掉块肉。”
“我说了不喝。”妈妈一拍桌子,语气很暴躁,“我还要喝汤呢!”
三个家人都看着她。她也意识到自己脾气不好,迅速起身,去了厨房。锅里的汤还要再炖一会儿,可她先进去了,可能是想一个人静静。
爸爸立刻探身,小声问我,“你妈咋了?”
“我不晓得。”
“她的脸,”爸爸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看有点肿啊。她今天摔了?”
原来你发现了啊。我想,爸爸就是猜她去打架了,都想不到下午发生的事。
如果他晓得了,会作何反应呢?“我下课后就看见那样了。”我撒谎。
“那你不问她?不晓得关心一下?”爸爸语气责怪。
“那你咋不去关心一下!”我的脾气也一样不好。
压抑的气氛令人口干舌燥。胸中的黑洞仍然在,我晓得自己将会有一周无法喂饱它,我甚至感到舌根发苦。
“和她看不爽的人打架了吧?”妹妹喝了口果汁儿,没好气。
我也不晓得该说啥了,也尝了一大口果汁。
味道还真不错,我又喝了一口,结果惹得妹妹不高兴了。她一把将水杯夺过去,“别喝了,猪头!再喝真给你喝没了!”
“嘿,你这丫头!”爸爸骂她,“你妈心情是不好,可讲你讲得不错,咋这么小气呢?老师给了咱一大盒,明明够你喝的!”
“就是就是。”我一把夺回水杯,又喝了一口。
妹妹光着脚丫子,在桌下跺了我一脚,脚掌冰凉凉的。不过她倒是不跟我争了,而是看向厨房。
厨房里,短发女人开了冰箱门,面朝冷气,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给自己灭火。
“爸你别管我了,还是关心关心自己老婆吧。”她说。
妹妹是这样的,每次和妈妈闹不愉快,就称她是爸爸的老婆,如果是和爸爸闹不愉快,就称他是妈妈的老公。
只不过后者情况比较少见。
爸爸训我训得多,很少骂过妹妹。
妈妈倒是一视同仁。
她也可能偏爱儿子一些。不过这是妹妹的说辞,我并没有相同的感受,也不晓得是她太敏感,还是我太迟钝。
“估计是出门摔了。”爸爸不太敢去厨房,“不可能是和人有矛盾。你妈这么大人了,还打架,不至于。”
“你们都傻,没看见她换衣服啦?”
妹妹心很细,“她回来肯定洗过澡了,不是干架,干嘛洗澡?你也是,还真是猪头啊,”妹妹人小鬼大地指着我,“她洗澡你都不奇怪?”
她骂我,这回我受着。我低头喝果汁,心头泛痒,好像就希望有人来骂我。
“不至于。”我小声说,心里没底气。
“怎么不至于啊?忘记表姐的事了?那年去大舅家,她们不就打起来了?”
妹妹没好气。她再次把我手里的玻璃杯拿走了,不许我再倒果汁。
我没再去抢回来,而是低着头发呆。我想起她在说啥。
那是我们还上小学的时候,过年去拜访大舅一家。大舅有个女儿,性格和妈妈如出一辙,只不过妈妈会讲道理,这表姐更乖张。
大舅家的燃气,每天都是有限的,他却非常热情,想留我们一家四口住下。
爸爸不愿麻烦他们,说住外面酒店挺好。
结果,表姐也不忘上来插嘴,说别让这么多人住,燃气用完了,没热水了咋办?
她这话让大舅十分尴尬。
妈妈本来就没想留,一听表姐这话,当场恼了,教训她起来。
表姐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嘴一个赛一个硬,最后甚至上了手,互相拽头发不撒手。
场面很混乱,直到大舅妈把她俩分开。
妹妹那个时候小,有些害怕,可我晓得不是啥大事。
大舅比我妈大了近二十岁,女儿生得又早。
妈妈从小带着我表姐长大,俩人本就是打闹的关系。
表姐在这姑姑面前向来放肆,再加上个性,至今还能和我妈干仗。
可是妹妹耿耿于怀,说,“我永远不要做那种会打架的女人!”
“说我坏话呐?”
林莉从厨房里走出来,带着手套,端着炖好的汤。“我还在家呢,你们能不能背着我说啊?”
“谁说你坏话了?这不是关心你嘛。”爸爸说。
“用不着。我一没打架,二也不是那种会打架的女人。”妈妈看了妹妹一眼,不怀好意。
“那你是咋啦?”妹妹吐舌头。
妈妈没回答。
我在等,等着这个女人会不会说出真相。当然,我清楚她不会。
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事,能给人带来另类的快感,那就是作为偷偷知晓真相的人,等着对面的人会撒出怎样的慌。
“我跟耀耀那儿的教练有些争执。”
她低头盛汤,顺便腾出手,捋了捋耳边的短发。
“争执?”
爸爸整个人都坐直了,“你跟他们能有啥争执?”他看妈妈的嘴角,好像还有话没出口,可能是:啥争执能让你挂彩?
“嗨,就是我跃跃欲试了呗。当时看那些学生打靶、踢腿,感觉心情很激动啊,像是回到了我上学练拳的时候。”
“咋的,你还上去参战了?”爸爸问。
“没有!就是去举个靶子。教练跟我争了一会儿,怕我受伤,我说你小瞧谁呢!我看见他们踢高抬腿,练小孩子的防守,我就觉着我也行。结果……”
“结果脸挨到了?”妹妹翻白眼。
“你没跟我说啊?”我顺着她的话问。
“耀耀你不在,你当时不是和小黄出去了么?”她给我一个严厉的眼神,让我自己体会。“我是在道馆等了一会儿,闲着无聊去做的。”
我很平静,低下头,不再看她。
我在说谎,假装不晓得,她当真不晓得,顺着我的慌,继续说谎,以为谁也不晓得。
这蛛丝结得网意外地还算严密,奈何我不是虫子,却故意落到上面。妈妈也不是蜘蛛,却仓促地捡起几根棍子,假装长了八条腿。
“你可悠着点儿吧,不是小年轻了。”
爸爸很无语,倒了点果汁儿喝,“怎么说你好……”
“诶呀别说了别说了,很丢人的啦。”
妈妈苦笑,眼角挤出一点皱纹。
她做出空手扇风的动作,给自己降温。
“我年轻的时候绝不会这么菜!”她找补,“搞得我一下午都很沮丧,可人又不能不服老。”
她说罢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杯里是果汁儿,她可能都没看。
可能是为了缓解羞耻,她抓起东西就喝。为啥羞耻呢?无论是承认自己菜也好,还是自己真正是在撒谎也好,怎么都说得过去。
突然,妈妈眼睛亮了,指了指杯子,竖起大拇指。
“味道不错吧?新鲜的!”爸爸很乐呵,看向妹妹,“刘老师人是真好,自家的小生意,一分钱不要咱的。”
妹妹却嘟囔着,少喝点儿少喝点儿。
“瑶瑶,不记得你有这么小气啊?”妈妈把果汁儿咽下去,“你这么爱喝,咱明儿去超市买呗。”
“不要,我就要喝刘老师给的。”
妹妹挠了挠胸口,看着桌上的大纸盒,里头还有一大半。“这么点儿,要撑一个礼拜呢,下个礼拜上课我才能再喝到。”
“哎哟你这穷孩子!这样,下周爸爸歇着,我陪你过去跳舞,当面找人老师订购,照顾一下她小本生意,让她每个礼拜给咱寄!”
妈妈双手叉腰,“这下你满意了吧?”妹妹握拳举手,“满意!”
你确定吗?
你确定下周不再去跆拳道馆了?
我默默地看着妈妈,这短发女人突然有底气起来。
你确定你可以不需要他们的水了吗?
不晓得为啥,我也一样。
我挠了挠胸口,那旋转的洞穴已经不痒了。
一家四口的气氛在变化,从压抑慢慢走向开朗。
妈妈难得笑起来,尽管笑得还很疲惫。
爸爸没有再问妈妈的事,一直在夸舞蹈老师很大方。
妹妹不再像个小魔王一样对我了,除非我打果汁的注意。
晚餐结束,谁也没喝汤。
换平时没人喝汤,妈妈是要不开心的。可她也没啥意见,把汤碗存进冰箱,说大不了明天再喝。
直到晚上熄灯,母子俩在家都没有再提下午的事,父女二人也不再问妈妈的情况。
他们夫妻之间有没有谈心,我不晓得,可第二天从爸爸的反应看,也不像明白了啥。
这是回归正常的迹象吗?我们真能回归正常吗?我入睡前问自己。可梦里没有答案。
又过去几天,妈妈比往常要更安静一些,好像一块电池耗尽了能量。
家人都能看出来,毕竟她几天都没外出。
不过妈妈的说辞是等脸消肿了再出门。
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妈妈改在家里谈生意。
上午,她踩着大拖鞋,在客厅里踱步,朝电话另一头大呼小叫。
她有几个产品现在做得不太好,所以比较暴躁。
爸爸在一旁算账,顺带不忘安抚她。
下午,妹妹放学回家,然后是我放学回家。妈妈在厨房做饭。
她脸肿也消得差不多了,连嘴角的裂痕都愈合了。
可她依旧缩在家里。
妹妹可能有好奇,爸爸可能有疑问,可是一想到每天晚上要坐在餐桌前吃饭,大家心中的空洞好像都被快乐抚平,将烦恼忘得干净。
晚饭无论是啥,我们都会喝父女俩带回来的果汁。可是,果汁毕竟有限,所以我们约法三章,每个人每天只许倒一杯。
妹妹可以多倒半杯,毕竟是最受宠的,我们都没有意见。
现在每天回家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兄妹俩现在放学都准点回家。我们都说饿,都急着上桌吃饭。爸爸也一样。
妈妈做菜其实并没有多好,现在也越来越含糊。她好像也急着吃饭。
其实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我们都只是想喝那个果汁而已。只不过谁也没有提这件事,彼此却心照不宣。
晚饭的气氛也越来越好。
第三天以后,妈妈的沉默和忧郁也不见了。
她开始在餐桌上侃侃而谈。
那个眉飞色舞的憨憨女人又回来了,和爸爸你一嘴我一嘴,偶尔甚至有兴致,做弄一下我和妹妹。
就好像那场轮奸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真的以为,一切都要回归正常了。
直到第四天。那一天,果汁喝完了。
晚饭前,大家早已经兴冲冲地围绕餐桌。爸爸在看报纸,可我晓得他注意力根本不在新闻上。
直到妈妈在餐桌上摆好热菜,可是好像也没人在乎,更没人发现妈妈做菜做得非常敷衍。
我们每个人都看着那盒果汁。
“那,开饭吧?”
爸爸放下报纸,左看看,右看看,给每个人都摆了一个玻璃杯。他啥意思我们都明白。只要确定开饭,我们就会倒果汁。
妈妈搓了搓手,很期待的样子。她因为不出门,在家都穿睡裙,浑身上下白色的。据妈妈说,这种宽松的舒服。
女人斜斜并着腿,脚踩在大拖鞋里。
她的睡衣是一条连体裙,买了最大码,像是一个白色袍子,无论你是丰满圆润,还是纤瘦苗条,它都体现不出身材。
不过因为太宽松,那一抹玉肩裸露在外,酒红色的吊带若影若现。
爸爸也穿着睡衣,可能吃完饭就想睡了。我和妹妹才从放学,都穿着校服。
按惯例,妹妹先倒饮料。只见她给果汁开盖儿,倒进玻璃杯里。
可是,玻璃杯刚满半瓶,果汁就倒完了。
四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别说倒满四瓶,现在只有半瓶,一个人都不够喝。
其实只是果汁而已,家里还有别的饮料,都是小事。可气氛凝固了。我们能感受到这诡异的压抑。
妈妈这时开口,“我们……”
我手快,夺过玻璃杯,先喝了一口!妹妹惊呼一声,转向怒吼。
不同于妈妈的短发,她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
上学的时候就捆一个皮筋,留一个长长的辫子。
我虽然是她哥哥,可也得承认她五官随母,长得越来越水灵,可现在,她这张脸却变得扭曲。
我根本不明白,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让这丫头露出这种嘴脸。
她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发疯一样地骂我,口齿不清了。我都来不及和她扭打起来,玻璃杯从我手里脱手,剩下的果汁撒了我一身。
爸妈都吓到了,才反应过来。
“遥遥,遥遥!住手!”妈妈站起身,扒开我和妹妹。“别打了!”
妹妹从我腿上夺过玻璃杯,用力砸在桌上!杯子里只剩下一丁点儿果汁,几乎空了。
“没有了!你这蠢猪!谁让你抢的!都没了!”她气得嗓音都在发抖。
“我喝两口咋了?”
我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抓住她的长辫子,想报复回去。我耳朵却被妈妈死死揪住,揪得很疼!我扭头看她,很凶狠,像是看着啥仇人。
妈妈看我也是,像是在看仇人。这眼神很陌生。我们的眼神都很陌生。
爸爸拿走了我面前的玻璃杯,仰起头,伸出舌头,去舔杯壁上面的汁水。
“别舔了!这啥场合?”
妈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水杯,“都没了还舔!你还管不管了?”
“渴了嘛!”
爸爸双眼有些红,怪罪地看她一眼,又去抢桌上的果汁纸桶,仰起头,想去喝里头剩下的几滴。
妹妹这时捡起筷子,狠狠甩到他脑门上!爸爸痛得叫出来,怒不可遏,“疯丫头!谁教你这么做的?没大没小的是吧?”
妹妹刚要骂回去,又被我揪住了长辫子!她和我撕扯起来,指甲在我脸上留下一道划痕。
“都给我住手!”
啪地一声巨响!玻璃碎裂的声音。
妈妈嘹亮的声音。只见这女人双手握拳,低着头,一甩手,将刚刚的玻璃杯甩到地上!砸碎了!“我们都冷静一点。”
她嗓子都喊哑了,“今晚大家都不对劲,我们都不对劲……都冷静一点。”
四个人站着或坐着,有的在暴怒,有的在贪婪,有的脸面红温,有的气喘吁吁,可每个人都好像意识到啥,在渐渐平复情绪。
理智的筋儿又突然搭了回来。一家四口的疯狂在走向平息。
可是我没有,我看着满地的玻璃渣。那罩着我的玻璃杯早没了,不仅倒了,还碎了。我胸中的黑洞在无限放大,大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凭啥叫我们冷静?”
我阴阴地开口,很歹毒。
妈妈抬起头,有些茫然。爸爸和妹妹都惊愕地看我。
“最不该冷静的就是你吧,”我说,“明明经历了那些事。”
妈妈最初还不明白我在说啥,很快就僵住了。她像是石化了,一动不动,眼睛都不记得眨一下,就这么看着我。
我感到愤怒,所以我才决定说出来,把闷在心中的事说出来。
我为啥愤怒?
因为妈妈不敢讲真相吗?
不,不对……我看着桌上空空的果汁纸盒。
我没得喝了。
“你们在说啥?”爸爸发愣。
“耀耀……”
妈妈像一尊雕塑,声音好像蚊子哼哼。
“我告诉你们那天发生了啥。”
我挑衅一样,看着妹妹,看着爸爸,最后看向妈妈,她那双丹凤眼挣得很大。
“我告诉你们她脸为啥会受伤!”
不用说,她一定是明白了。她晓得了儿子那天一定在场,这都用不着我解释。
“耀耀,别扯淡。你别扯淡。”
她声音很冰冷,又冰冷又害怕。
“她那天是被几个教练轮奸了!她被按在厕所里……”
“你别胡说八道!”
林莉探过身子,两只手抓在我衣领口,“我是你妈!你怎么可以……”
“她被按在厕所里!很多人都……”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你怎么可以……!”
“很多人都打她的脸!她最后还很……”
“够了!”
林莉通红眼睛,眼泪顺着脸蛋儿流淌。可她好像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够了!别再说了!”她狠狠松开手,放开我,我被她推回到座位上去。
“你都看见了是吧?”
妈妈沙哑地说,“你看见了,为啥还骗我?很好玩吗?”
我跌坐在椅子上,短发女人低下头看我。妈的,还是那么居高临下,她以为她还能教育我,可我不怕她了,我不再害怕她的审视。
所以还是我的错,对不对?反正不是你的错,一定是别人的错。不管发生啥事,你总有责备的对象。
“好玩啊。”我顶嘴。
一个巴掌抽过来!她旋转身子抽我,使得力气比在巴士站还要大。我歪着脑袋,面朝妹妹,嘴角裂了,流出血来。
“你在,”妹妹傻傻地看着我,“你在,胡说些啥呀……”
“林莉……”
爸爸满脸懵,张开嘴,看着我们娘俩。“到底……他说的……”
妈妈抿着嘴,嘴唇颤抖着,没出声。
她看向我的眼神,很愤怒,很失望,很冷漠,很嫌恶,就像那天她抓住我涂鸦的漫画书一样。
她还刚好穿着和那天一摸一样的宽松睡衣,肩膀上隐约挂着红色吊带。
妈妈转过身,离开了餐桌。结果睡裙一角卡在桌凳间,让她差点绊倒,她很用力地把裙摆扯出来,动作很暴躁。
“妈。”妹妹的声音不轻不响。“妈。”她想叫住她。
“我洗把脸。”
妈妈说。我觉着她只是想离开这个餐桌,离开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地方。
“林莉。”爸爸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如果是真的!如果……”他很严肃地看他的妻子,“你为啥不说?”
“你松手。”妈妈不回头,手腕被他紧紧握着。
“我们可以报这事儿。你为啥不……”
“你松手!”妈妈甩开他的手。
“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喝不到道馆里的水了。”
我开口说。
妈妈转过身看我,爸爸也看着我。
妹妹踩我,这回是轻轻的,可能是不想我再讲下去了。
可我不理她,她挠了挠胸口,低下头,害怕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也害怕,你们都害怕,我们都上瘾了,可是又都不敢承认!”
我愤怒地看妹妹,“她学跳舞的地方,肯定也喝了。是这个果汁吧?她那个老师,跟几个教练,肯定是一伙的!”
我手指着妈妈,“你早就猜到了!你不可能猜不到。可是你就是不说。你就是想喝!”
妈妈不凶了,只是一个劲拿手抹眼泪。
爸爸傻傻地拿起果汁纸盒,朝里头看了看,闻了闻。
那个瞬间,我看见他有想尝的冲动,可他只是抓了抓心口。
餐桌旁是很久的沉默。
“好,好……我们,今晚就去。”
妈妈抽了抽鼻子,声音归于平静,“今晚就去,报这事儿。我们把这个果汁上交。”
“非要这样吗?”妹妹小声问“非要这样不可。”
短发女人挠了挠胸腹,“不能再这样了。我们不晓得那是啥东西。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好,好……”爸爸眼神很呆滞。
突然,有敲门声。
有人在敲门。
我看过去,妹妹看过去,爸爸转过身,也看过去。
敲门的声音不停。
林莉平复了一下心情。“来了来了!别敲了!”她披头散发,踩着拖鞋,走向大门,“谁呀?这么晚了。”
她打开门,整个人僵住了。
门外的光景,我这里能看见。
我也僵住了。
门外黑压压的,站着好几个男人。那些人我都熟悉。
有黄哥、壮小伙儿、还有其他几个教练。
“哟,林莉姐,在家呐?”
熊教练为首,嬉皮笑脸的,“这么晚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