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像一种钝痛,没有尖利的使人无法忍受,却像无尽的波涛,延绵不绝,起伏不停。
刚开始,我会意识到这种心灵无所依靠的苦楚,可时间久了,它似乎成为生活的底色,我开始安之若素,享受孤独,甚至恐惧离开它安全的怀抱。
在我还能感到这种痛的时候,同事们约我去夜店,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是个周五,我们下班后一起草草吃了点饭,席间几个老手就已经摩拳擦掌,互相吹嘘着战绩了,弄得我也有些期待这场探险。
推门进如酒吧,霎时我所有感官都被塞满了。
音乐震人心魄,字面意义上的,我感觉五脏六腑,甚至胃里的晚饭,都被低音震动得翻滚。
昏暗中射灯与霓虹闪烁,把人变成一个个连续的定格。
空气中满是烟味、汗馊味,还有烧焦塑料的味道。
那天是一个本地同事请客,定了一个卡座,自带些酒水。
我学着他们拿了一瓶啤酒,和他们碰了一下。
有几个同事喝了几口便去跳舞了,投降一般高举双手,却又抗拒似的摇着头。
舞池里,一些没有舞伴的男人死死盯着DJ。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上身只穿着胸罩,露出白白的两个半球,整个人触电一般的抖动着,带动着胸部疯狂的颠动。
也有几个同事拎着酒去其他卡座猎艳,不时有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也有人就留在其他卡座玩。
一个年轻姑娘跑来我们卡座,自来熟的坐下。
她穿着仿缎的化纤衣服,像劣质显示器一样反光,这显示器上还有很多坏点,细看才知道是衣服上坠着的一些闪亮的塑料片。
昏暗的灯光下,她看起来还算漂亮,可我也并不确定。
她坚实的化妆遮住了面貌,只隐约透出两个大大的黑眼袋,脸上的粉随着音乐的震动点点脱落,飘散在烟雾中,香气逼人。
那是一股迷惑人的香,我分辨不出它是像混劣质沐浴露,还是更像厕所除臭剂。
不过这气味和她嘴中的酒气很搭配。
她伸手来拉我,示意我和她去跳舞,我摇摇头,她便带走了我的一个同事。
夜渐渐深了,音乐越发激昂,人群随着音乐疯狂扭动,像飓风中的一片杂草。
我忍不住想:如果把这力气来在种田多好呀。
以前,周末爸妈会带我回乡下老宅,小时候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们到处疯跑着玩,长大后也帮父母干农活。
我常常在青草的清甜气味里出一身臭汗,浑身酸痛,吃了晚饭,用凉水冲个澡,睡得格外香甜。
我大声喊叫着,告诉同事们说我要先走了。
出了酒吧门,到处都是酒精混合呕吐物的味道。
三三两两的男人扶着不省人事的女人在路边打车,有一个甚至把女人扛在了肩上,她的头发随着男人的步伐甩来甩去,像一个担在肩上的拖把。
回到家,衣服浸满了二手烟的味道,我脱下衣服,认真地洗了个澡。
上床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拿起看了一半的《人性的枷锁》,继续读起来。
范宁·普里斯死了,这让我非常伤心,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我悲从中来,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和严哥聊聊,在微信上简单的问候了几句,可是对着手机小小的屏幕,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想抱抱李姐,可现在她也变成了一个图标,我们偶尔还会聊天、视频,可一切都有点不一样了。
我只能走到阳台,点上一根烟。
烟头的火光在黑夜中忽明忽暗,像一只濒死的萤火虫,不时让人担心,它是不是已经熄了,这光只是视觉上的残留。
不知多久,它烫了我的手,我下意识一抖,烟头掉了下去。
我探头出去,看看这一点微光飞速变小,又停滞不动,渐渐熄了。
楼下,黑夜模糊了距离带来的恐惧,坚实的大地似乎有种母亲怀抱般的温暖,五楼,跳下去大概会摔死吧。
范宁·普里斯是《人性的枷锁》里面的一个女画家,毫无天赋,惹人厌烦,死于贫穷与饥饿。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角色死去,会让我这么伤心。
《人性的枷锁》是毛姆的第一本小说,像很多作家的第一步作品一样,带有明显的自传色彩。
他太敏锐,以至于到了有点刻薄地地步,不过他锋利的人性解剖刀,不仅仅划开别人,也剖向自己。
在我看来,毛姆或许不是一个一流的作家,可我喜欢他的书,就像很多人会爱上一个人,你明知她不是世界上最美、最聪明、最温柔的,她会发脾气,会犯错,她的鼻子太高、腿太短,可你还是爱她。
我一个人负担不起这么大的房子,便找了人合租,自己做起了二房东。
可后来,当我试图回忆这段时间的生活,合租的人面目模糊,以至于让我怀疑那是不是只是臆想。
我每天上班、下班,在下班路上买些吃的,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边吃饭边看电影,吃完饭看书,手淫,睡觉。
周末我会出门,有时爬爬凤凰山,或者看看海,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找一个公园的长椅,静静的坐着,用手机听东西。
最初我听歌,可无数音乐App如雨后春笋一般崛起,把每首歌都拦起来收费。
于是我就改听喜马拉雅的节目了,可惜它们大多数很无聊,唯一例外的是一个叫“帕格尼尼1484”的播主。
我很喜欢他,有时我能从他的节目里听到严哥的影子,2015年以前的那个严哥。
我就这样听着,直到太阳落山,就像小时候工厂家属楼前,那些坐着晒太阳的听收音机的老人一样。
只有一次,我平淡的生活被打破。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我在某条不常去的街上,看到了一个背影,隐约很像小昭。
我的心跳很乱,手臂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等从震惊中恢复一些,我追了上去,可是我再也没能找到那个身影,只有心仍是宣示着什么似地胡乱跳动。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父母的一个电话。
我家拆迁了,工厂分配给父母的那间老公房,添些钱置换了两套回迁房,而那块没什么用的地皮,换了大几千万现金。
那晚台风来袭,雨下得很大,仿佛卡尼期洪积事件穿越了重重时空,再次降临。
随后的两年时光飞逝而过,亚投行成立、英国脱欧、南海仲裁、卡斯特罗去世,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并开启了对中国的贸易战,中国也因此开始转型“战狼外交”,意外的成就了《战狼》这部电影的历史地位。
这些震动世界的大事,在我的世界里似乎从未发生,我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在皇宫中醒来。
金碧辉煌的高大宫殿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穿着华服漫步,忽然,前面飘过一片氤氲的蒸汽,一阵飘渺的香气传来,隐隐约约还有莺莺燕燕的声音。
我循声而去,雾气渐浓,香气浓郁的沁人心脾,转过一个拐角,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大大的浴池,燕瘦环肥的无数美女,在蒸汽袅袅中,赤裸着嬉笑打闹。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嫔妃,我可以为所欲为。
我三把两把扯下身上的衣服,想要扑过去,这时才发现裤裆下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吓醒了,太阳晒在身上很舒服,看看表已经是中午了。
那是个星期一,我不知道为什么手机的闹钟没有响,我也懒得深究,就那么躺着,晒着太阳。
太阳的质量是地球的三十万倍,体积是一百万倍,它四十六亿年前开始辐射光和热。
它得光和热催生了地球上存在过的五十亿种物种,它们现存仅仅一百二十万种,人类又只是这一百二十万分之一。
人类五万年前走出非洲,繁衍发展,直至现今的七十亿人口,我又是这七十亿分之一。
八分钟前太阳发出的光芒,穿过一亿五千万公里照耀在我的身上,把我的阴毛晒得柔软而蓬松,我摸摸我的鸡巴,它还在那里。
主管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去上班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辞职了,我想回家。
意外地,他没有说什么。
一周之后,我办完了所有手续,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退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