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塔玛从不同人的口中听到了关于“莉莲”的情节相似的故事,全无出入,前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则是全面的健康,她并无颅脑损伤的痕迹,精神和情绪也正常的惊人。
“讲真,您是来这儿看诊的人里,对刺激反馈测试表现的最优秀不过的人啦,”医生手里拿着一摞厚重的报告单,“说明您是个心理素质相当不错的女士,也不可能有妄想症或者精神分裂,脑袋?……好吧,根据X光的结果,您的头骨没有遭到过任何重大损伤,表皮的旧伤也很浅,几乎要完全消失。”
塔玛不甘心地要求多加检查,几乎将全身都用名为“艾克斯光”新鲜技术照了遍,医生拿到成片后却大惊失色,他们集体认为除去几个没取出来的碎弹片外,她的腹部里还生长着异物。
“不,您必须接受手术!”医生与老友们好说歹说地劝说塔玛躺上了手术台,她的腹部被剖开,医生在她的腹腔内壁和肠道里翻找,但却没有发现任何肿瘤……情急之下,他们当机立断地切除了她的阑尾,并宣布手术大获成功,病灶已经被完全移除。
“……你们就取出来这么点儿?”塔玛怀疑地看着托盘里盛放的那截阑尾,医生自然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治愈效果,将信将疑的塔玛换了几家医院,X光片没再有任何异常,她也就此放心下来。
但困惑也在确定自己精神毫无问题后接踵而至。
“所以我到底是何时何地杀死了约亚?我分明记得是近日,993年年初离开的柯林斯,从路途中动的手……”塔玛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问题的答案恐怕只能从那些玄之又玄的方向挖掘,譬如柯林斯王国或者提阿马特家族有什么修改记忆的能耐,亦或者自己像小说里那般穿越了时空,最终,她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了那名罗德•贝卓身上,期待能从他嘴里吐露出些零碎的线索。
“他到底跟提阿马特有些关系,只希望不要因为忌惮而有所欺瞒……否则,我怕是要用些手段教他说实话了。”塔玛在心中暗中盘算着,“当然,肯定要以说服为主,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动粗,他到底还是利兹挂念的人之一。”
利兹给还是医学生的罗德写了信,要他在实习的假期里尽快前来。
约定日当天的天气尚好,塔玛坐在“忘却之谷”里看着报纸等候,晴朗的日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桌面,面前是两杯红茶,和一瓶利兹分外拿手的玛格丽特。
“……”忽然,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动,报时鸟也歌唱着小曲,罗德•贝卓走进了酒馆。
“……”塔玛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眼前的医学生看起来应当不超过二十岁,头发灰白,眼珠是深褐色,他的身材中量,眼眶和嘴角抿起的线条透露着书卷气未脱的柔和,但他似乎在刻意地绷紧着面孔来让自己显得更加严肃博学,身上也相当郑重地穿着身刚刚熨过的正装,头上戴着男式软帽,总之,他大体看起来没什么提阿马特的特征,这令她着实松了口气。
“幸会,罗德•贝卓……先生。”塔玛站起身来,有些费力地念着对方的名字,每次挤出这一拗口的姓氏,她都会感到自己的腮里多了团棉花。
“很高兴您愿意雪中送炭。”
“下午好,莉莲小姐。”他脱下帽子行礼,“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您想要了解什么?”面前的医学生正襟危坐,他挺直身板,将双臂放在桌上的可见位置,偶尔啜饮着茶水,且并不打算碰酒瓶一根指头。
“根据利兹叔叔的说辞,您因为失忆,所以想要了解期间发生的事情。”
“您说的没错。”他的态度如此认真和直接,不含一丝一毫的轻佻与散漫,竟然令塔玛产生了别样的敬重,“不错,他看起来是个能办实事儿的家伙,没有那些莫名喜欢激动的浮躁年轻男人的毛病。”她想,“只是习惯称呼长他不足十岁的利兹为叔叔实在有些别扭……算了,大概只是出于尊敬。”
“我对于约亚•提阿马特的婚姻并无印象,实际上,他甚至没有可能完成这件事,毕竟……呃,我印象中他的的确确地留在了柯林斯王国,绝对不会到达这里,更何况,我也没有任何失忆或者精神错乱的迹象——这是我的检查结果。”她从抽屉里掏出厚重的一沓报告单递给对方,再是各种单据、X光片、相片、血液涂片,统统累在了桌上。
“……”医学生埋头钻进了纸堆,半晌后才起身。
“您各项指标是正常的,唯一不对劲的就是这场手术,”他抽出来那张“肿瘤”的X光片,“这东西的形状和位置都格外不同寻常,它过分细长,且生长在肠道附近,而且最终切除的组织也完全不是肿瘤——您确定您切除的就是肿瘤?”他指着那张切除物的照片,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分明是盲肠。”
“……所以您打算如何解释异物的凭空消失?”塔玛皱起眉头,无论如何,自己的“肿瘤”究竟是在手术后不见踪迹,刀口也愈合得相当迅速,因此她不认为该问题有耗费时间的价值。
“我觉得比起这一问题,我们更应该搞明白约亚•提阿马特由多人见证过的,在共和国确凿留下的事迹——”罗德却并未立即遂她的意,他盯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莉莲小姐,您之前在何处生活呢?”他忽然发问,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坚定。
“……实不相瞒,我在思考一种……或许您会以为是白日梦呓的可能,但奈何我自幼就听到过一些耸人听闻的传言,所以……”他看着塔玛的眼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请您告诉我,您是否知道提阿马特的历史?过去是否跟家族里的那些核心人物有过来往?”他的语速分外急促,像是担心被她打断。
“您是怎样认识约亚•提阿马特的?”
“你想知道这个?好吧……”塔玛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以至于罗德不由自主地将座椅往后撤退一小步。
“我的确出生在他们的领土上,但也只是贫农之女,自然是不会跟贵族有任何交集,后来因故不得已地离开故地……我跟约亚认识后,本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结果碰到了亚萨利•提阿马特,他是个满肚坏水的恶棍,上演了欺男霸女的戏码,我眼睁睁地约亚被他杀害。”塔玛面不改色地编织着谎话,“除此以外,我再也回忆不出任何相关的事情。”
“您不妨再仔细回想,毕竟……在下想出来某种骇人的可能,或许能为您拨开眼前的迷雾。”他往前倾着身体,双手攥紧桌布。
“请您再想想……任何可能相关的陈年旧事都可以!”
“……”塔玛呷了口酒,龙舌兰酒的独特香气与清新的果香在味蕾起舞,于口腔内泛起气泡,但当酒液流入喉咙,回味早已被涌上心头的记忆染成了苦涩,她看到了铺开在桌上与漂浮在空气里的画面,已经不再尖锐的痛苦与冷掉的愤恨再度让她的心口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