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男人都愿意这样追女人,我完全不奇怪世界上有人愿意答应。”塔玛用匕首将胸针表面的宝石一一撬下,又将金属托在铁匠铺熔成块状。
“绝对是笔过分划算的买卖,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换来这么多好东西。”至于那份救命的恩情,她却奇迹般地并未在口头频繁利用过,甚至于在利用约亚期间很少在脑海里记起,就像是因为自己不光彩的投机思维而感到羞愧那般。
约亚送出的礼物全部被卖掉或者当掉,换来的钱都投到了新行头和情报贩子身上,甚至是用来结识共和国派来的密探,几颗格外喜欢的则黏在了燧发枪的枪托上。
“最近大卫城忽然封锁了段时间,害的我不得不在城外过夜。”在某次密会时,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哦,大概是有位大人到访,这是常有的事情……”约亚毫无防备地吐露着他所知道的消息。“您之后不要去那些他经常驾临的地方就好。”
“哎呀,这些日理万机的大人物也多少该体谅平民,否则真是麻烦误事……难道就不能提前通告,提醒我们做好回避的准备?”她喝着约亚带来的香槟酒,尽量自然地将另一只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几乎要与约亚的贴紧。
“害得我损失了好几天的旅店费呢。”
“真是抱歉,塔玛小姐……”他伸出的小指轻轻拨弄着她的手背,“那位大人的确有着沉重的使命,还请您体谅,但我保证之后您不会再受此苦。”他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张地图,“正巧我最近在为他查找资料……”
……
夜色已深 塔玛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醉倒的约亚,灌下的一瓶香槟酒和几句甜言蜜语已经令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超乎预想,譬如接下来主教即将巡游的几座城市,他甚至贴心地说出来月份和大致日期。
“您可以依靠这个来避开他……呼,今晚的时间可真是短暂……”那时,约亚面颊染上微醺的红晕,眼眸里倒映着塔玛的身影,他眨动着眼皮,嘴角慢慢露出笑意。
“您真美……就像是一幅画,画面里是隐居森林深处的仙子,是红瓣兰花化作的精灵……”而她只想在他倒头就睡前得到更多。
“真奇怪,主教大人为何要前去这些地方?……没有出名的古迹或者纪念地,也没有新落成大教堂和圣人雕像,千禧年的朝圣尚未到来。”她假作专注地查看约亚给予的地图。
“您说的没错,主教大人的确承担着非凡的使命……他将为本国的黎民百姓祈福,并寻回遗失的星星。”在塔玛的追问下,他抻着几乎要被酒精麻痹的舌头,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所知的秘密——圣灵曾经在提阿马特家族的领地里闪烁,他们破译过先祖留下的古籍和地图,耗费心力地找出祂的所在,却莫名扑了空。
之后,家族又被牵扯进受贿和“亵渎神主”的官司里,此项研究被迫停止。
“主垂怜我,使我寻得了赎罪的机会——我只需助教宗寻回魔法的根源,让这些神秘莫测的碎片重现人世,获得救赎……但苦于找不到能被祂选中的人物,也就是‘受膏者’,祂或许并不分外愿意在凡人面前现身……唉,不得不说,谁让最近几年里咱们的邻国真是愈发膨胀起来了。”
“没有提阿马特能挡住圣灵的诱惑,我们的血液里早就埋下了靠近它的本能,这是家族挚爱的珍宝,永远在尘世中闪烁着难以遮掩的光芒……”约亚的声音愈来愈小,他歪在沙发的靠枕里,酒杯滚落在地毯表面。
塔玛耐心地等候至他发出轻微的鼾声,再解开他的衣扣,抽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来回翻看后放回原位,将地图塞进口袋,钢笔重新放回他的衣兜,锁好门,干脆地离开了这酒气熏天的房间。
“……”走在无人的道路上,塔玛开始从喉咙里挤出笑声,起先还有所克制,听起来断断续续,后来则变成了酣畅淋漓的大笑。
“蠢货!都是十足的蠢货!……”她几乎要笑得喘不过气来,“找寻被圣灵选中的人?……真是有眼无珠。”玛利亚想起来关于“受膏者”的传说,所知道的受赐福者是数百年前的提阿马特家先祖,她的名字也是玛利亚,获得了治愈伤痛疾病的力量,因而在死后被教廷封圣,听闻在无疾而终时有天使降临,迎接她的灵魂前往天堂,或许她许下的愿望更明智……而当年的小可怜虫玛利亚,居然没有许下足够有价值的愿望,所以才落至如此的境地。
想到这里,塔玛再度暴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悔冲上脑门,那些不堪的记忆再度如水汽般黏在她的皮肤表面,散发着腐臭潮湿的气息。
“我不能再想那些过去的事情,否则早晚会疯掉。”她闭上眼睛,构思出一个有着世界上最坚固的锁扣的匣子,将往日的记忆尽数丢入其中,再紧紧合上盖子。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盘后,塔玛干脆地将情报卖给了共和国的人,一共两拨,分别隶属于不同的党派。
“你们肯定会感兴趣的——开价五金币,不能再少。”她照例压低嗓音与对方讨价还价,佯装自己对主教行踪和圣灵的重要性一无所知,“机不可失,先生们,否则我也不好说,这份情报会在明天出现在哪位绅士的办公桌上……”她最终分别以二金币和三金币的价钱与共和国的线人成交。
“交易愉快,先生。”塔玛摆弄着自己的手枪,目光瞥着对方压不住的嘴角。“不谢,愿日后您还能如此慷慨。”她回应着。
主教大人驾临以撒城的那天,城中发生了规模不小的骚乱——有敌国间谍妄图偷窃圣物,甚至于绑架主教,好在有位凑巧路过城镇的貌美贵妇洞悉敌情,及时发现了他们的罪恶企图并向卫兵禀报。
“神主保佑……”这位贵妇人站在自己的马车前,穿着时髦的衣裙和带网眼的长袜,貂皮环绕在肩头,一双纤手带着天鹅绒手套,软塌塌地倚靠在自己的侍女身上,一副受惊过度即将昏倒的模样,“多么可耻的阴谋,天呐,幸好主教大人智慧过人……否则我们国家绝对会因此损失重大。”她掏出洒着香水的丝绸手帕,轻轻拍打着胸口。
“谬赞了,这位夫人,敢问您的名讳?”主教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作为一个中年人,他的头发却已经掉落不少,剩余的金色发丝环绕着光溜溜的头顶,宛若光环。
他的眼睛盯着眼前贵妇,竭尽全力地摆出一副崇高圣洁又不失温和虔诚的模样,却在对方挥动手帕时不禁皱了皱鼻子,香水虽然嗅起来是名贵的牌子,但味道过分浓烈,实在不太符合一名体面贵妇的含蓄风格,不过,这点不满在对方抬起泛着红晕的脸蛋时烟消云散。
她说出了一个他略有耳熟的姓氏,表示自己准备回到娘家探亲,但是其眼神的躲闪显然说明了事态并非如此简单。
“恕鄙人直言,夫人,没有丈夫陪伴出行可是件危险的事……”在几经试探后,她终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实则与丈夫关于情妇问题发生争吵,一气之下决定离家出走。
“能对您这样美丽聪颖的女士视而不见,反倒是另寻其他轻浮的女人,想必是您的丈夫的过错。”主教心中窃喜,他已经盘算好了接下来的行动,根据先前的经验,她大概不会拒绝接下来的请求。
“为表感谢,请您参加今晚的宴席。”她预料之中地欣然答应。
看起来她真是格外兴奋,甚至于吃掉了一整只乳鸽,一块馅饼和若干葡萄,喝掉了一瓶酒,只是从未摘下手套,理由是自己患有洁癖。
“亚萨利修士,欣赏女士可不必如此直白。”他小声着提醒自己的秘书不要失了体面,从贵妇人进来的那刻开始,他就瞪圆了眼睛,痴痴地盯着她看,叉子叉中的那块馅饼正在滴落着蜂蜜和奶油,尽数落在他的衣袍上。
而她则用一种看待举止冒犯的陌生人的眼神回应。
“……失陪,我肚子痛……”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晚宴后,主教与贵妇彼此达成默契,双方均未提出道别,而是换了间书房,共同讨论经书和哲学。
他刻意支开了侍从,派遣他们看守出在大门和楼梯旁边,以免外人打扰。
“您是否读过圣人玛利亚的十四行诗?那是一种爱与美的集大成……”他滔滔不绝,贵妇则只是沉默,微笑,点头称是,不经意地展现出对诗歌的惊人无知,目光来回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看来她远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聪明……或许可以快点打开她的心扉。”就在他凑近贵妇,尝试握住那戴着手套的纤手时,她忽然站起身来,语气不善。
“实在抱歉,我需要去洗干净——请问盥洗室在何处?”她不由分说地推门离开,只剩下主教在房间中因气愤而来回打转,嘴里不断地低声咒骂。“真是假清高又傲慢的女人,你留下来难道不就是为了得到丈夫那里得不来的抚慰吗?……呵,看这副得意忘形的模样,看来我错怪了她的丈夫……女人果真都是些狡猾又善变的生物,畏威而不怀德,想要制服她们就得需要拿出牧羊的鞭子……”烟味透过门缝,飘进了他的鼻孔。
“叮——”建筑内警铃大作,如同末日丧钟般令他肝胆俱裂“主教大人,火势正在迅速蔓延!”他听见房门被人敲响,从门镜里看去,热浪已经在走廊里流动,敲门者是名忠心服侍自己的修士,或许是因为惊慌,他的嗓音听起来格外尖锐。
“不清楚是否人为——您必须赶紧撤走!请开门!”
“稍安勿躁!我还有主的经卷需要收拾!”主教额上的汗水汇成了小溪,一定是那些如爬虫般无处不在的敌国间谍想要谋害自己,他们一直躲在暗处,想要伺机取自己性命,盗取王国的“立国之本”……他们想用火势令自己惊慌失措,傻乎乎地带着那些机密在火场里无头苍蝇似的乱窜,甚至于站在门外的修士也可能被他们收买,可惜主没有保佑他们,毕竟,他早就为应对阴谋做好了准备,在书房里修建了储物的暗格和撤离用的密道,只要先稳住门外的家伙……他掰动桌角的吹号天使雕像,又将墙壁上悬挂的“耶稣受难”的油画倒转过来,“咔哒”,角落里的地砖发出动静,他从中拿出来了只用塑料布与毛皮裹着的小密码箱,又按照某种顺序从橱柜中抽出数本书,“吱嘎——”书柜后掩藏的暗门开启,露出后面的通道。
“嘭!哐当!”门锁的碎片溅到墙壁上,穿着修士服的女人破门而入,她的手里还拎着一柄铁锤。
“你的死期到了,秃毛老鼠。”她表示了对他的裁决,不待主教求饶,她就像道闪电似的冲上来,手里的铁锤砸向他的脑袋——“给我被毁掉的这辈子陪葬吧,狗娘养的。”在被砸晕之前,他听到了这句冰冷的宣判。
……
侍从们好歹扑灭了火,却发现主教已经死于窒息,或许他本可以逃走,但奈何被燃烧的木梁砸中无法动弹,再被烟尘活生生地呛死,再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他的所有收藏也尽数化作了灰烬。
而塔玛早在封锁现场前,就已经准备带着那只手提箱逃出生天,她的确翻看过主教的研究成果,但丝毫看不懂其中陌生的文字和符号,只得留给共和国人去破译。
只是没成想到,先前见过的名为亚萨利的修士忽然就不再肚疼,他并未离开,始终在宅邸旁蹲守,她离开火场便尾随身后,直至混进了交易现场,差点将她和她的合作者一网打尽——塔玛侥幸逃脱,那只手提箱也未能成功交给共和国人,她因忽如其来的挫败而焦头烂额,因此病急乱投医地轻信了约亚,或者说,她过分贪婪地还在想要从他身上攫取些情报,因而遭到了惩罚,在与他会面时被团团包围。
在意识到自己逃脱无路后,塔玛从山崖跳下,但她并未得到预想中的解脱,当再度睁开眼睛,就是亚萨利•提阿马特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她活了下来,尽管并非顺遂心愿,但没有理由再放弃这条强行续上的生命,命运便是如此荒谬又不讲道理,以恩赐之名忤逆她求死的心愿,再强行依靠崭新的仇恨点燃生的欲望……她前所未有地想要活下来,直至亚萨利死去,柯林斯王国被“大洪水”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