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两人分别脱下外衣,手里拎着麻袋,开始比赛捉鱼,玛利亚早就对此轻车熟路,她直接扎进河水中,手里张着袋口,双腿拍打着流水与鱼共游,再将它们兜进自己的麻袋里。
“……”亚萨利只得笨拙地追在游鱼后面,距离玛利亚越来越远,在齐胸深的水里,他的行动速度几乎比乌龟还慢,根本追不上那些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鱼,河底长满水草的鹅卵石更是滑溜溜……“扑通!”亚萨利摔在水里,他呛了水,鼻腔和喉咙都灌满液体,想要挣扎地爬起来,结果根本支不住身体,气管与肺部痉挛引起的咳嗽使他的气管里涌进更多的液体,他徒劳地划动四肢,眼前只有模糊的水域,甚至再也分不清哪边才是上方……铅块般沉重冰冷的窒息感令他深陷绝望,一时竟感到死亡将至。
“哗啦!”忽然,有股执拗的力量将他从身前抱住,向上托举,他的身体被转了个儿,双脚终于踩到了河床。
亚萨利的脑袋探出水面,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怔怔地盯着面前脸色阴沉的玛利亚。
“……呕!”玛利亚面无表情地揍了他一拳,正巧打在胃部,他立刻开始稀里哗啦地吐水。
“逞能是吧?”玛利亚给了他的脑袋几巴掌,“还跑得这么远!你铁了心要淹死,对吧?”亚萨利完全没有留心听这些话,他只管被她抱着,看着她发红的眼角傻笑,这双灰蓝色的眼眸糊着层水雾,因为激动与担忧而有泪水在里面打转,澄澈透明的像祖父手杖顶端镶嵌的宝石,她的头发和衬衣已经湿透,皱巴巴地贴在平坦的胸脯上。
“……对不起。”他拉住她的手,将脸凑过去,亲吻了玛利亚的嘴唇。
“……”他做了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脸顿时变得热辣。
“我,我先走了……”没想到,玛利亚比他更窘迫慌张,她的脸涨得通红,不得不掬起发凉的河水拍打在面庞降温,随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亚萨利又在水里站了很久,之后才慢慢地挪动到岸上,他回味着玛利亚的唇留下的柔软触感,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天使无形的双手正在推着我的后背,我就……”难道我想跟玛利亚结婚吗?
他忽然在脑海里划过一道惊雷,毕竟那些书里的男女都只有在结婚后才会拉手和亲吻,这一想法吓得他浑身颤抖。
“祖父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们现在就亲了嘴,神不会宽恕我的……”他将脑袋埋在被褥里哭了一整宿。
第二天,亚萨利下定了决心,他走出庭院,手里拿着野花编成的手镯,去经常会面的荒地里呼唤玛利亚。
“……”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玛利亚走过来,却在隔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远远地盯着他。
“你想做什么?”她的语气分外生硬,“求求你跟我结婚吧!”亚萨利向她喊到,并用双手托举起那只手镯,“这样我亲了你,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玛利亚看起来不为所动。
“算了吧,我可不愿意当贵妇,也没兴趣跟你一起住在那间简直像闹鬼的老宅里,更不想面对你的变态狂爷爷。”她转身就走,亚萨利追了上去。
“我,我绝对不会勉强……就算不答应,也请你继续跟我做朋友吧!”见玛利亚依旧没有驻足的意思,他心中一横,“我想送给你件礼物!……你绝对会感兴趣的!”
玛利亚停住了脚步,“什么东西?”她好奇地转过脑袋,“跟我来,我会送给你的!”亚萨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拉着玛利亚的袖口,将她带回宅邸,来到了金灯台面前。
“让我教给你……灯台中心为不可改变的准线,奇数与偶数的转动方向相反,从右往左,成俯视的十字……”亚萨利向她演示如何旋转着灯盏。
伴随着机关的开启,一间摆放着小床和茶桌的密室呈现在眼前,墙壁开凿着窗户,桌上的瓶子里盛着清水,插着土豆花。
“欢迎回家,玛利亚。”亚萨利拉着她的手,摁在胸口起誓。
“我保证,以后这也是你的家……”而玛利亚显然也被密室吸引住了,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来回摸着各处的摆设。
“贵族的东西果然好神奇……”她发出由衷的感慨,随手掀开了放在墙角的一只酒桶的木盖,好奇地打量着内外壁贴满的咒文。
“这就是咱们一起喝的红酒?”她俯下身,闭上眼睛,陶醉地嗅着气味。“这东西好香……”
“没错哦,这是我妈妈留下的。”亚萨利用木勺舀出两杯血酿来,将其中一杯递给玛利亚。
“怎么样,好喝吧?而且还喝不完。”无论他怎样从桶里舀出液体,血酿都会源源不断地从底部黏着的肉块里产生,直至将桶灌满。
“你妈妈?我没见过她。”玛利亚舔了舔血淋淋的嘴唇,“呃,还是不要见到她为好……算了,你还记得咱们之前说的事情吗?”亚萨利拿出来他的笔记本,“我说过要教给你外国语。”他从垫子上腾出空位,“把手伸过来吧,我会告诉你笔画。”他们之前就习惯于在彼此的手掌表面练习写字,只是玛利亚似乎还在对那个唐突的吻耿耿于怀,她冷哼一声,坐在了靠墙的树桩上。
“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我,我……”亚萨利的脑筋转了转,“要不你也亲我一下,这样,咱们俩不就是扯平了吗?”他觉得自己真是天才,竟然想出来如此巧妙的解决方法。
“……”玛利亚瘪着嘴,她的眼神让亚萨利浑身发毛。
“哦,好,你闭上眼睛。”她忽然故作神秘地说到,“等待着吻的降临。”
“好的!”亚萨利立即照做,期盼着亲吻的降临,只是,他似乎忽略了玛利亚嘴角的一丝坏笑。
“啊啊啊——”他的脸上被人用力地咬了一口,突然的疼痛让他眼里挤出了泪花。
“你骗我,你骗我!”亚萨利边跳起来边摸着脸颊的牙印,眼泪不争气地涌出,玛利亚则拍着大腿狂笑,咯咯的笑声完全压过了亚萨利的哭嚎。“我后悔了!才不跟你结婚!——”亚萨利生气地大叫着,将那只野花手镯丢出窗外。
……
祖父病危的消息彻底让亚萨利构想的未来变成了泡影,自知时日无多的老提阿马特嘱咐其他家眷不要放任亚萨利,他听信了旁人的建议,在病榻上签署了给自己孙儿去“至圣童贞奉献日”寄宿学校的入学申请,在今年九月,亚萨利将成为学校的学生,在封闭的山庄里度过至少六年的时间。
家族的其他人早就等不及将这个棘手的麻烦踢给寄宿学校,他们并不打算承认他的继承权,甚至不想等老提阿马特咽气,就已经解雇了男仆,开始着手为亚萨利收拾行李,将他的东西统统收集起来丢在火里烧掉。
旧宅里挤满了亚萨利的亲戚,一时间显得热闹非凡,他们甚至还发现了密室,将里面的东西整理并移走,那些难以搬动的沉重桌台被就地打碎,还将动物的尸体泡在血酿桶里验证活性。
亚萨利的家人已经准备送他上路,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因如何瓜分财产和伊丽莎白的遗产,又如何着将女巫的研究成果给王室卖个好价,再一致地决定要尽快让亚萨利赶紧去寄宿学校报道,越早越好,哪怕因此预支部分宿舍的费用……
亚萨利趁他们不备溜出来,他找到了玛利亚。
“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求求你,跟我一起去救祖父,否则我自己是没有勇气去做这件事的。”他抱着玛利亚的手臂,将眼泪蹭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确信能找来治疗祖父的药,但是问题是我没法靠近他……我需要你帮忙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你从哪里来的药?”玛利亚怀疑盯着他的眼睛,“我……其实我家地牢里有个女巫。”他很轻易地就将这件事说了出来,“你之后会跟我结婚,早晚要知道这件事的……”
“等我治好了祖父,就让他取消去寄宿学校的计划……求求你,我知道你讨厌他,但是,我也离不开他……有了他我才能继续留在这里。”说到这儿,亚萨利忽然福至心灵,“对啊,我还可以在治好他后让他允许咱们两个在一起,让我去其他地方生活……简直两全其美!”他兴奋地抓住玛利亚的手,“怎么样,只要祖父活下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失败了的话……我们就去溪边汇合,一起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我可以帮人写信抄书,你就……呃,反正不能偷东西。”
玛利亚想了想,她答应了下来,不过,她要求亚萨利一定得带她去见识女巫的厉害,否则绝不会放心。
两人先是在围墙外点燃枯藤,搞得火光冲天,待到旁人的注意力全都移走后再钻进墙洞,站在了漆黑无光的井口旁。
此时此刻,亚萨利忽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深知自己即将向命运这条恶龙发起决斗,却因前方道路的迷雾重重而握不住手里细小的剑。
“……”亚萨利停下了脚步,玛利亚也跟着站住。
“玛利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亚萨利没有说完这句话,玛利亚只是紧紧地拥抱了他。
无需再有额外的言语,他们先后爬下枯井,亚萨利走在前面带路,直至来到地牢前,栅栏后一片漆黑,只有女巫发出的阴恻恻的笑声……“喂,巫婆,给我……”还没有等他说完,由尸体拼接而成的畸形怪物从头顶的隧道破土而出,向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两人尖叫着玩命地在隧道里奔逃。
“你们家……你们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玛利亚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到,“救命啊——”
“咚”,亚萨利颤抖的手没有抓住绳子,他跌下来,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劈啪作响。
完了,他听到身后怪物蠕动的声响,“救命啊——玛利亚!”他被怪物的盘足牢牢压住,它垂下七鳃鳗似的脑袋,身上浓郁的血酿气味几乎要让他窒息。
“救命!救命!”被活吃的强烈恐惧令亚萨利晕了过去。
恍惚中,他似乎感到怪物离开了,自己也被人搬动,架回卧房里休息,而后就发起了高烧,头痛欲裂,皮肤爬满疹子,吐的满地都是。
“是伤寒。”他在半昏迷中听到有人这样说,“传染病,隔离就好。”亚萨利躺在自己的房间,感觉墙壁和天花板就像是从四面不断挤压来的棺材板,他们完全不打算医治他,就任凭他等死。
“……”但他居然活了下来,待到再睁开眼睛,他发现房间里多了个棕色头发的医生,而对方也发现了他恢复了清醒。
“哦,很高兴你活过来——我是约亚,约亚•提阿马特。”亚萨利看着他,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我祖父……他怎么样……”
“很不幸,他前日去世了。”医生丢下了这句话,便匆匆拎起药箱离开了。
“……”亚萨利想要哭,却根本流不出眼泪,他甚至没有下床的力气,好在约亚每天晚上会过来,给他喂水和汤。
在能够下床后,亚萨利强撑着走到溪流边等待,但始终不见玛利亚的踪影,在苦等多日后,他选择去圣玛尔塔村敲她家的窗户,结果迎接他的是一个醉醺醺的农夫。
“找谁?”他不耐烦地问,亚萨利的衣衫并不华贵,朴素的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平民。“我找玛利亚,她在家吗?就说是亚萨利找她……”
“行吧,你等着。”那男人回去了,不一会儿却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滚开,小子,她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亚萨利!”
“……”亚萨利等了许久,直至月亮攀上树梢才彻底绝望。
他像具僵尸似的回到家中,倒在床上,没有哭出声,只是一刻不停地淌着眼泪,这副模样把前来照顾的约亚吓得不轻。
很快,他就迎来了自己避不开的宿命,被丢给了寄宿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