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宝剑一

在名为“至圣童贞奉献日”的寄宿学校里，亚萨利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大约是有亲戚写信给校长介绍过他的情况，也可能是因为他作为伊丽莎白之子早就恶名远扬，他很快遭到了孤立与排挤，教师与学监的惩罚也成数十倍地落在他身上，只要他的站姿稍微松懈，或者说几句闲话，就会被罚跪与挨鞭子，再给所有老师擦鞋子。

其他同学也都是贵族出身，比他大几岁，为了得到学位而来到这里，他们将打扫卫生与洗衣服的活计统统丢给他，“你是我们中最罪孽深重的，得好好赎罪——”他们总是这样说。

某日，亚萨利结束了留堂，结果发现不少同班的学生围在他的储物柜前，正在哈哈大笑。

“瞧瞧，居然会有人把自己姘头的名字写在日记本上！”他拼命地挤进去，发现自己的棉衣被人割开，缝在里面的日记本也被发现。

“看看这一篇……嚯，跟这个叫玛利亚的女人亲了！”

“真是小看这小子了，居然开荤这么早……”亚萨利拼命地冲进人堆，试图抢回日记本。“哦呀，看这小子急的，丑事曝光了是不是？”

“来来来，说你跟玛利亚私通了几次……”他们嘻嘻哈哈地将本子丢来丢去，任凭亚萨利徒劳地追逐。

“我没有！我没有！”亚萨利已经气喘吁吁，他两腿发软地跪在地上。

“求求你们……神主慈悲，肯定会不愿看到你们做这种恶事……”他依然习惯于服软与求饶，但这引发了霸凌者更多的笑声，储物间充满着欢乐的空气。

“呦，怎么，最后还被你的玛利亚抛弃了？果然啊果然，她肯定跟你只是玩玩，没有人会愿意喜欢老妈跟魔鬼交媾生下的……啊！啊！你这疯狗！”亚萨利扑过去咬住了他的大腿，牙齿隔着裤腿狠狠地撕下一块肉，血流如注，他将牙齿钉在仇敌的肉里，任凭对方发出凄厉的惨叫。

有人冲上前来用砖头砸了亚萨利的后脑勺，他两眼发黑地倒在地上，四面八方来的拳头、木棍、皮靴底打得他就像只动物一样满地打滚，即使他躺在地上不停地闪躲也无济于事，反倒因此挨了更多的打，最后只得紧紧地缩成一团。

“你……你这畜牲！”被生生咬掉大腿肉的家伙脸色煞白，他哭丧着脸用手帕扎住大腿的伤口，“我被疯狗咬了，绝对会生恶病的……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你好看！”他抬脚重重地踹在已经几乎丧失意识的亚萨利身上，又拾起那本日记本，三下五除二撕成了碎片，不忘狠狠啐了一口。

“我这是在惩罚恶魔！”

之后，两人也没有逃开因为斗殴而被学监惩罚的命运，挨了荆条的抽打，再进行长达三天的禁闭。

“你可知罪？”每天学监都会敲响禁闭室的栅栏，“我没有罪。”亚萨利则会如是回答，结局便是禁闭延长到了一周，两周，在禁闭的后期，他在黑暗囚室里尖叫哀嚎，发疯似的撞击栅栏，但无论如何都不松口。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行使我祖父的权威！”他有时会在学监靠近时发出野兽似的嘶吼。

最后，他成功触到了学校规定的单次紧闭的时长上限，从禁闭室里出来后，亚萨利几乎已经没法站立，佝偻着枯瘦的身子，脑袋向前倾着，脸上露出的是只有死囚才有的绝望的表情，他的眼睛看到光亮就会刺痛流泪，不得不又在医院修养了接近半年。

在亚萨利重新回到了学校后，人们发现周围的怪事多了起来——譬如说从桌洞里发现蛇，衣服被人浇上墨水，饭菜里吃出老鼠和臭虫，甚至还出现过集体痢疾事件。

有一位以严厉着称的学监更是每天都能在自己的衣服里掏出数个刀片，脑袋被楼顶丢下的玻璃瓶砸破无数次，之前朗读日记的主谋更是不慎喝下钉子，胃部穿孔出血，差点死在学校。

他们自然怀疑起来亚萨利，但无论怎样鞭打，亚萨利的表情永远凝固着似笑非笑的戏谑，“我没有罪，就算有也早就赎清了！有罪的是你们！”无论怎样拷问，他只会用这句话回答指控。

“你们才是最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剥皮的人，我从来没有做错过事！从来没有！”他的眼眸里闪烁着令人害怕的狂热，“好啊，你们居然这样对付恶魔，我会以伊丽莎白•提阿马特之名诅咒你们，教你们浑身流脓地挣扎着死去！”血从他的鼻孔和额角淌下，将他的脸衬得像是恶鬼。

这句话引起来轩然大波，这下无论是教师、学监还是学生都不敢跟亚萨利说话，肆意的欺凌变成了避之不及，而亚萨利也乐得清静地修读功课，并勒令几个被吓破胆的同学从垃圾桶里翻找出日记本的碎片，重新粘好。

“教化必须伴随着暴力与恐惧才能让人改过自新，我居然一直被蒙蔽了。”他自认为已经发现了世间的真理，彻底抛却以往的幼稚与天真，成为合格的贵族继承人。

最终，他的毕业成绩非常优秀，无论是文理、外语、神学、体育，都得了高分，有些是他应得的，有些则是那些教师的不得已而为之。

他因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继承权，顺利地成了裁决者，并被家族远亲阿默农主教暗中接纳，成了他的侍从，这令不少人为之眼红。

“这是我应得的，否极泰来。”亚萨利心想。

亚萨利专心地投入工作，位高权重的阿默农主教成了他的偶像与榜样，主教对他青睐有加，成为侍从不过数日，便与亚萨利促膝长谈，谈论的先是道德、戒律与经文，紧接着勾出了他对过去的倾诉，再言及灵魂的解脱和救赎，称亚萨利遭了太多的不公，都是恶徒欺瞒与背叛，将无辜者手里的东西掠夺干净，还想让他永世成为奴隶。

“因为神主是公义的，他喜爱公平，不撇弃他的圣民，他们永蒙保佑；但恶人的后裔必被剪除……孩子，你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苦，身旁的皆为抛弃背叛你的恶人，邪恶如希律•安提帕，亚比米勒，克劳迪斯的亲属，还有那个你不愿说出名字，却是莎乐美转世，浑身都是危险诱惑的流浪女。”玛利亚应该不是流浪女，亚萨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个反驳说出。

“现在迎来的是将那些迟来的报偿，神主仍然没有抛弃你，祂会将惩罚的权柄授予，报复是你我的，报应是恶人的，因为他们失脚的时候，他们的末日很快就要来到……孩子，我会为你向神主祷告，而你的同僚则会在我的授意下成为正义复仇的伙伴。”

主教的话令亚萨利豁然开朗，他那封闭而漆黑的精神世界如同被烈阳穿透了小孔，熊熊燃烧起来，他因为只看到了窟窿里的一小块天空，便将其认定为了整个世界的真理。

因而，他成了忠实而高效的鹰犬，铁面无私地将自己涉险研究禁术的家人统统送进监狱，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遗产，再在主教的指派下继续研究。

不过，同样追随了主教的约亚幸免于难。

亚萨利的同僚也相当地关照他，他们热情大方，言必提及让亚萨利去体验他应享受的贵族生活：尽管节制与禁欲依然是全社会公认的美德，教宗也常常痛心疾首地谴责柯林斯的世风日下，但随着物质的充裕与享乐方式愈来愈花样百出，上流社会很快堕入奢靡，他们享受着国外传来的新鲜产物，譬如暖气、空调、轿车、水管、浴缸与高档的纺织技术，吃美食还饮酒，吸雪茄烟，赌钱，结交当红的舞娘和交际花，作为受邀请的贵客前去参加达官贵人的舞会，在猎场里用雕花的猎枪射杀野鸭和鹿——起初，亚萨利还对这些不合教义的享乐而感到畏惧，但他很快就被众人的劝说裹挟着，加入进了这场共同的罪恶狂欢。

待到底线腐蚀松动，一切压抑的欲望将比巨石更重。

“贵族生活的滋味儿如何？值得冒着下地狱的风险去品尝吗？”在舞会狂欢的间隙，亚萨利在座椅上吃着点心扪心自问，但他尚未思考出结果，因为随后，他就开始发愁该怎样向一位偶遇的军官遗孀寄出情书，再如何给自己购置新的打猎行头。

无数新鲜短促的刺激与肤浅易得的欢愉走马灯似的在花花世界里旋转，组成混浊的浪潮将固有的戒律冲刷干净，无尽的享乐牢牢遮蔽住了他的心和眼，令他只能从万花筒里窥见充斥着光怪陆离幻影的滑梯。

“禁欲是为了日后前往天国，而现在就有地上的天国，为何不见呢？更何况，所有人都在这样做。”亚萨利心想，他的说辞相当有理有据，毕竟，他在神学院里的同学就从不遵守戒律，他们在私下买卖烈酒，在宿舍里喝的酩酊大醉，再翻看画满裸女的禁书，为了取得成绩更是不吝于撒谎作弊，甚至在假期里前去妓院消遣，而学监与老师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照学生家族的势力斟酌着惩戒力度。

而现在，连装模作样的忏悔与抄写经书都不复存在，他惊觉世间从未存在过经书上的某些铁律，真正需要遵从的只有世俗的权威。

亚萨利迅速地“堕落”下去，他的头脑几乎换成了新的，并养成了过分慷慨奢靡的花销习惯，需缴纳的“赎罪券”甚至超过了单纯花销的账单——以至于他不得不向阿默农主教抵押不少资产。

他对于“女人”的观念也早就悄然变化，曾经，他都是从经书和玛利亚的身上认识女人，幼年时他认为书里都是虚假的，只有眼前与自己玩乐的玛利亚是唯一真正的女人，只要跟她待在一起他就会由衷地开心，待到前往至圣童贞奉献日学校后，他开始认为她们可以简单地分为像耶洗别和希罗底似的心肠恶毒、生性淫荡的蛇蝎女人，或者像夏娃和拔示巴那样水性杨花，浑身充斥着诱惑引诱男人犯错的美丽娇娃，亦或者以纱巾与长袍遮面、忠诚跟在伟大男人身后的贤妻良母，玛利亚曾经是其中之一，但现在大约要归到第二类，总之无论是哪个女人都要注定背负引诱男人犯错的原罪……而在迷恋正派贵族的生活后，他认定女人的作用都相当清楚，除去地位高过他的以外，剩下的就是玩乐用具。

亚萨利已经对自己因为长相俊美与年轻风流而深受贵族女人喜欢一事心知肚明，他也乐得从她们的身上印证自己的魅力，他看流行的色情小说，讲淫秽笑话，并津津乐道地吹嘘自己性能力的出众，讲述自己玩弄女人感情的得心应手，以身上体现出的蛮不讲理的攻击性与精力充沛的强壮兽性为荣，将那些贵族小姐的礼物与情书当做炫耀功勋的徽章挂满全身，生怕在跟狐朋狗友的较量中落后半步，他越是放纵奢侈，越是对女人傲慢轻浮，将她们当做战利品似的争来抢去，他的同伴和上司便越是鼓励、称赞他，说他已经成了个真正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