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玛恢复了清醒,她感到自己像是做了场荒诞无稽的梦,里面的内容充斥着散发着腐臭的黑水,与盘踞在身上的滑溜溜、凉飕飕的毒蛇。
奸人不仅蒙蔽了她的耳和眼,更是强行篡改了她的神识,打上名为“爱”的烙印,妄图让这场噩梦对于塔玛而言永恒地持续下去……好在他总有着将一切事情都搞砸的才能,亲手出捏造的行尸走肉终于不堪重负,在机缘巧合下吞噬了本应命定的“圣子”,新容器被毁,迫使圣灵再度选中了她,这使得真正的玛利亚,或者说塔玛,才重新睁开眼睛,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包裹住了她的心。
届时她的意识和视野仍然模糊,蒙着床单,身边的婴孩早就被吞噬殆尽,唯余骨骸。
塔玛扭动着四肢,挣扎着掀开了已经发臭的裹尸布。
随后,她用磨尖的骨头杀死了亚萨利,再按照耳畔里圣灵的指使,强撑着在地面涂画法阵,点燃蜡烛,再手脚并用地将亚萨利的尸体拖到刑具下,完成了为新复生身体注入生命力的仪式。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的圣灵大人?”塔玛用戏谑的语气提问,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肢体间重新有了屹立不倒的力气,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将拳头握紧又舒展开,那儿的皮肉早就因为许久不曾劳作与杀人而变得细嫩,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滑,这令她挑起眉毛,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既然说过要我还债,那就应该把应做的事情说清楚……咳,咳咳!”地下室的空气污浊腐臭,许久未有通风,塔玛用袖口捂住了鼻子,她的喉咙里像是有无数螨虫在爬,肋部被剑刺穿的位置仍然留有新鲜的疤痕,随着呼吸隐隐作痛。
“现在我可没法砍掉任何人的脑袋。”塔玛从亚萨利的尸体上拔出配剑,结果却发现它已经沉重到无法自如地挥舞,她捏着自己细瘦如苇杆的胳膊,又撩起裙摆端详着枯杨似的腿,“这种生活果真是慢性谋杀……”门外响起来撞门的动静,塔玛紧张地缩进了刑具后的阴影里,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
面对困境,圣灵无言,凡人唯有自渡。
当裁决者撞开地下室的大门,手持枪支与火把成群结队地闯进去时,他们见到的是在黑暗狭小空间里堆积成小山的数尸体,看起来死去的时间各不相同,城堡的主人,亚萨利•提阿马特伯爵则被挂在刑具上,他脑袋扣着的头盔内里镶嵌着数根金属尖刺,从各个方向刺入他的脑袋,还温热的血液从头顶淌下,划过他安详而苍白的脸颊。
腐尸散发的浓烈味道令他们眉头拧在一起,“救,救命……”他们从尸体堆里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是个身形瘦削、虚弱不堪的女孩,她的头发不知是被剃光还是因为折磨而脱落,或许是在黑暗中待的太久,她的眼睛完全在火光中睁不开,始终紧紧闭着,衣裙沾满血迹,脊背的位置似乎有刑具上的尖刺造成的新鲜伤口,不清楚深度如何。
这让他们不得不分头行动,一批人留守勘察现场,一批人将唯一的幸存者放在担架上,用黑布盖上她的眼睛,抬走医治。
“谢谢……愿神主保佑你们……”在喂了些水和食物后,女孩看起来勉强恢复了些神志。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似乎畏罪自杀了。”他们将她送上运载伤员的马车,准备就近送到裁决所的疗养室里休养,再收集证词,但是到达目的地后,车夫打开门,却在里面发现了空空如也的担架,还有两名被打晕过去的裁决者,他们身上的武器和衣帽鞋裤都被搜刮干净。
塔玛来到了山涧深处的溪流边,她凝视着奔流不息的水面,在波浪里看到了属于她的那张面孔。
天气不甚晴朗,清澈的溪流倒映着灰蓝的天空与她同样颜色的眼珠,而她的眼珠里又盛着属于溪水的粼粼波光。
塔玛低下头,以朝圣似的虔诚撩起溪水,先清洗着双手与脸颊,再跳进去脱光清洗身体。
尽管时值春日,但溪水渗入皮肤的凉意还是令她表情狰狞地呲牙咧嘴,又不时在搓着头发和后背时忽然爆发出狂笑。
“我忽然感到好笑。”塔玛丢掉了那身白裙子,将它埋在了溪水旁的树木下面,“我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因为善举而真正得到有用的回报,交付的信任也没有取得过真心,当我搞出骇人听闻的事情,去杀人放火,却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甚至因此多次窃回了自己的命。”她自言自语地换上从裁决者身上搜刮的衣衫,整理肩头的褶皱,将过分肥大的衣摆塞进裤腰,扎紧裤管与靴筒,在鞋子里塞上两双袜子以适配大小,撕掉漆黑罩袍上刺绣的序号和代表身份的绶带,套在最外层,又戴上除掉羽毛挂饰与帽徽的双角帽,让它压紧盘好的头发,围巾投下的阴影遮住双眸。
“很好,这才是我应有的打扮……喂,圣灵大人,你到底还打算当哑巴到什么时候?”她有恃无恐地向着空气嚷嚷。
“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自知摆脱不了你啦,我认输!”
……
塔玛谨遵圣灵的旨意,她的行动飞快,将另一个裁决者身上的罩袍与制式武器卖给了地下旧衣商,又重新蹲守在小路上收了几回买路钱,终于东拼西凑起来足够的资金,买来了几份犯罪分子的新宠儿“代那买特”和一捆雷管,再雇佣了名自称给钱就不管其他的爆破手,但他还是在提阿马特家的院墙前停了步——这里已经被翻的底朝天,正作为数起谋杀案的案发现场被裁决者封锁起来,塔玛因此用枪口抵在他的后脑,让他同意了从被藤蔓遮挡住的墙洞里钻进去——尽管过去了十余年,围墙的破洞却从未被宅邸的主人修缮。
“目标就是这口井?……大哥,您确定?”在塔玛撂倒几个听见动静赶来的裁决者后,眼前的爆破手难以置信地盯着早就被水泥和石块封死的井口。
“这里面难道是有他们老祖宗留下的宝……”
“再耽误时间,当心我一枪崩烂你满是废话的嘴。”塔玛不耐烦地拉着裹在面部的围巾,压低声音催促。
炸药块围绕井边摆成了环形,将数个雷管插入其中,牵出漫长的引线直至他们作为掩体的围墙后面,最后便是依靠电击触发火花——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炸响,塔玛见到了喷泉般冲上天空的碎石,还有升腾起的黑烟与明亮的橘色光芒。
“附近有车接应你。”丢下这句话后,塔玛重新钻过墙洞,她手里端着枪,带着背包,待到烟尘与刺鼻气味散去后再冲向井口,暂时还没有人围过来,或许还在忌惮入侵者可能的强大实力……她没有系绳子,而是在丢进去软垫后直接跳入,戴上隔绝毒气的面罩,提着矿灯往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