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恋人？（下）

亚萨利为自己灵魂的复活而欢欣雀跃，他乐于顺从自己恋人的意愿，譬如答应下来不要在正式婚礼前多对外声张，只是向几名交好的贵族透露此事，再将塔玛•洛佩斯•阿隆索男爵小姐以“故友之女”的名义引见给王室，让她成为王后的密友，听闻她已经备受王后殿下的信任，又按照她的旨意将“阿隆索小姐”的故事完成得更加天衣无缝，将她所谓的“修习经历”写进了修道院的档案里，还将自己的财产赠予了她部分——当然，由于柯林斯的未婚女人完全没有独立在国家银行开户的权力，再加阿隆索小姐名义上的父亲已经死去，因此这笔钱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了以亚萨利•提阿马特的名义开设的新账户里，而塔玛可以往里存钱，并支取小额的钱款，但大额支取则必须由亚萨利同意。

塔玛依旧住在她自己的城堡里，只是抽空地与亚萨利出去约会，两人习惯在无旁人的河边与树林散步，谈论诗歌、浪漫、婚礼和死亡。

多数时候是他在主动开启话题，塔玛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的诉说，面色时而凝重，时而舒展开眉头，“提阿马特先生，您为何如此虔诚地信神？”她曾经向他提问，“您是受过祂的赐福，所以要对神感恩戴德，抑或只是畏惧死后会进炼狱接受折磨？”

“……”亚萨利低头沉思片刻，“我相信神主的公正与明鉴，仅此而已，祂的审判总是不偏不倚，定义人有理，定恶人有罪。”更何况，神明也如空气般无处不在，永远高悬于柯林斯苍穹，司掌凡人的命途，他已经对此深有体会。

“哦，所以神主会把恶人绞死或者用铅弹让他们的脑袋开花吗？”塔玛在神学方面总有着惊人的无知，她那天真到可怕的发问足够让任何神甫和主教语塞，再让旁人她视作十足的异教徒。

“呃……会有天火毁灭恶人的城邦……”这是信任的表现，亚萨利心想，她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无知，就像那些小动物仰躺在地面，向外人展露出最脆弱的肚皮那般，他自然不能不知好歹地踩上一脚。

“近日共和国频频进犯，侵占边界，又向王国索要钱款，令我深感担忧。”偶尔，亚萨利也会与塔玛讲述些时政新闻，“王国的热血青年总会为自己的国家受辱而深感愤慨，想要在战场与敌军一决高下。”他比划着挥舞军刀的姿势，“拿起武器，为祖国的荣誉和尊严而战！”

“哦，我明白。”塔玛看起来对此颇为冷淡，“当然，您不必担忧，男人的天职便是保护女人，更是会额外关照自己的未婚妻。”塔玛实在没有担忧的必要，她身为年轻的贵族小姐，战火自然落不到她身上，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后方为前线祷告，在手帕上绣花给即将冲锋的士兵送去，鼓舞他们的士气。

“战争会自行从您身边走开。”我们已经能够未卜先知，雪耻的荣光正在招手。

亚萨利胜券在握地想。

“原来如此，愿共和国的国民能束手就擒。”她只是无事发生似的笑了笑。

作为回报，塔玛也在王后身边为亚萨利美言几句，让他得以经常出入宫廷，加入御前议会，与诸多爵位高过他的贵族们共商政策，他发觉自己身边有愈来愈多的激进派，回荡在耳畔的主战声音也愈来愈响，他们整日在御前议会里高谈阔论，论证着发动战争的必要性，而当亚萨利接到柯林斯已经筹谋打响战争密令时，他欣喜地得以抒发无从施展的爱国热情。

议事厅的石墙上悬挂着绣金十字纹章的挂毯，长桌旁围坐着数名贵族，国王陛下没有参加，只是吩咐首相代为出席会议，烛火在银杯边缘投下颤动的阴影。

“先生们，共和派的蛆虫正在啃食神主的秩序——他们早已暗通敌国，为他们的兵团提供边防的情报，又在首都工坊里私藏火药！”一如既往地，会议商讨的内容顺理成章地拐到了与敌国的关系上。

“共和国的那群弑君者还在用合同向我们索取金钱，并且竟敢将广播对准我们的土地，用‘自由’的毒蜜诱骗愚民！”旧日仇怨一经点燃，贵族们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摆出恨不能立即上阵歼敌的架势。

“但恶人的火必将熄灭，他们的光也必不长久——瞧吧，伟大柯林斯王国的主人们已经重新掌握了力量，现在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天火即将覆灭荒淫罪恶的亵渎之地！”元帅费尔南多给了旁边的亚萨利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他立即从随身的手提箱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上个月，裁决者在托莱多截获了一封密信——”他展开羊皮纸，“共和国总统亲笔写道：‘卡斯蒂利亚的王冠必须被熔成铜币，分给每个乞丐。’当然，原文措辞更……粗鄙，我已让抄经士修饰成适合在教堂宣读的版本。”

“这是赤裸裸的阴谋和挑衅！”没有人胆敢质疑这封书信的真假，只是一味地将自己投入狂热的漩涡中。

“提阿马特伯爵曾经是裁决者，获得的情报总不会有错。”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彼此说服。

“神主不会容许异端玷污祂的国度。但，我们必须让民众相信——是共和国的渎神者先举起了剑。诸位可记得《列王纪下》的故事？亚兰王便哈达围攻撒玛利亚时，神主使敌军听见车马巨响，误以为遭列国围攻而仓皇溃逃……我们需要的，正是一声‘来自边境的巨响’。”元帅将经书的小册子打开又合上，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众人。

“不知诸位手里是否还有其他共和国主动进犯的丑恶行径，譬如他们驻扎在边境的军队骚扰并劫掠人民，他们烧毁教堂，又侮辱圣像……”

“联系我们在北方与西方的盟友，还得有人负责掏钱去喂饱那些来自东边半岛的佣兵……”

“港口的正巧听靠着几艘空商船，在夜里被‘共和国间谍’烧掉也没什么损失……”

“记得管控广播节目，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悄悄购买了能听到共和国电台的收音机……”众人商讨起来之后的做法，他们默契地选择将共和国钉在了十字架上。

“愿神主赐予柯林斯胜利——”银杯碰撞声如剑戟相击。“祂亲手将复仇之怒放入我们心中！”烛火黯淡下去，阴谋即将成型。

……

亚萨利曾经以为，开战后他将因为自己的英明决策与未卜先知的才能而成为柯林斯的功臣，他的才华将真正得到赏识，甚至得以死后封圣，但令他恼火的是，国王和元帅对他献上的长篇大论的建议态度消极，敷衍应对后便丢进了故纸堆里，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诸如“您的心意纯洁无瑕”，“您并非有总指挥权”，“您的建议并非总是如鞋子般合脚”

“神主会为我们指明前路”来搪塞，其后更是干脆避他不见。

所以，失败便成了理所应当，亚萨利眼睁睁地看着突袭的优势过去后，做出反应的共和国如先前一般迅速反击，血红的溃烂从军队里长出，死亡之花绞杀吞噬着士兵的血肉，开得愈发旺盛，和先前一模一样，机枪扫射的速度远胜冲锋的人潮，天空轰鸣的飞翔机器如天使般自由地于天际翱翔，丢下爆炸物，地面几乎没有任何能威胁到它们的东西，士兵也未接受反飞行器训练，步枪和炮弹都难以瞄准，柯林斯只能暂且依靠数量占优的步兵与炮兵短暂地撕开防线，又紧接着被逼退，不得不后撤至国境内，他亲眼见到了人们如洪水席卷下的蚂蚁般逃窜，自己也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暂时回到家乡的土地休憩。

“都是些毫无用处的酒囊饭袋！”亚萨利向着前来拜访的塔玛诉说着心里的怨恨，她最近似乎也忙碌的很，很少能抽空跟他见面。

“我们本可以得到胜利！”他的声音回荡着会客厅里，“当我在开战之日在圣坛前进献箴言，他们却说‘神主的山必有坚固保障’。”他扯下额间染血的亚麻布带，露出被弹片划破的伤口，“当共和国老鼠乘坐的铁罐头发出尖号，我足有三次曾经提出足以改变战局的建议，三次！却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信我的话……”

“我可怜的小东西。”塔玛掏出手帕擦拭着他额上的血迹，又细致地将那些发丝挑离创口。

“遭受了委屈，却只得向同样无助的未婚妻倾诉，只可惜我并非元帅，也并非国王或者首相，无法为你排忧解难。”亚萨利想要顺势依靠在塔玛怀里，对方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他遗憾地睁开眼睛，却瞥到了她没有任何首饰的脖颈。

“亲爱的，之前我送给你的首饰呢？”他急切地问，“就是那串鲜红如鸽子血的宝石项链……”

“亲爱的，因为它的链条实在太紧，吊坠又太沉，我将它收回首饰盒里，放在保险柜里了。”她的笑容实在勉强的过分，亚萨利执拗地追问下去，她闪烁其辞，最终才吞吞吐吐地道明真相。

“实不相瞒，我参加了场教会组织的募捐活动，他们会筹集资金，给前线和伤残的士兵……”塔玛叹了口气，她掏出一卷干净的亚麻布来为亚萨利重新包扎伤口，“神主垂怜，柯林斯王国如同被绑在了停不下来的战车上，车轮的轴承冒着黑烟，缰绳着了火，驾车的更是一帮愚氓之辈，怎能令我不担心？……到底都是那些沆瀣一气的蛀虫搞的鬼。”

“没错！唉，命运不公，”亚萨利颓然地倒向椅背，“拒绝了明智的劝诫，民就败落。”他松开手，药膏盒当啷落地，“现在，就让他们去对着先王的镀金雕像哭泣吧，我已经无计可施……这场战争就不该打响，简直堪称王国历史上愚蠢至极的决策！”他瞋目切齿，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也是狂热地呼唤着战争的一员。

“那些混账还口口声声言及神主护佑……可悲，神主怎能给予这群虫豸赐福？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

“唉，一定是有心怀叵测的人物哄骗了国王，施展出骗术伪装圣灵的旨意，让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啦！”她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亲眼见到了骗局的实施，“不过，亲爱的，或许您会对阿方索侯爵的聚会感兴趣……”塔玛警惕地观望四周，凑到他的耳畔。

“我从王后口里得到了这一情报，侯爵早就与王后殿下结成情人关系，现在，他正在集结起义人去纠正国王犯下的错误……”这句话教亚萨利浑身悚然一惊，险些从椅子上摔到地面。

“您为我着想的心意我领会到了，亲爱的，只是兹事体大，我还需要再考量考量……”塔玛走后，他整整一夜未眠，吃了一罐的咖啡糖，对祖国的拳拳之心与对塔玛的爱恋成了两辆去往方向截然相反的马车，撕扯着亚萨利的灵魂。

“亲爱的，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亚萨利跑去跟塔玛见面，“我不打算去参加他们的密谋，当然，也不打算以此向国王邀功。”他托住她的双手，放在胸前。

“我想了一整夜，终于是想通了……王国，前线，战争，还有宫廷里捉摸不透的斗争，统统不重要。”他的手指头跟她的紧紧相扣，“我忽然明白了，于我而言，只有天空与大地，还有你跟我的幸福是真实的。我决定了，处理完手边的事务，我就辞去我的所有职务，变卖这里的财产，卖不掉的土地就分给当地农民，隐姓埋名与你去远离战火的乡下度过余生——我们的封地都过分靠近边境，很快就会遭灾。”

“……没关系的，亚萨利。”塔玛轻轻地回答，她将手抽回去，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结果都一样，我们上路吧。”

（【恋人？】完结）

（总之想看HE的读者桑可以在此止步）

（进入结局-【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