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当面对行刑队,亚萨利•提阿马特将会回想起玛利亚带他去看吉普赛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提阿马特领地看起来跟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春日的阳光照耀出宝石蓝的晴空,落叶乔木的枝条开始变软,泛绿的树皮萌发出由褐红色外皮包裹着的骨朵,清澈溪水波光粼粼,映出碎金,河底那些光滑、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令人忍不住伸出手打捞。
这片无旁人打扰的世界是如此的宁谧,无论树梢清晨的阳光,暖烘烘的微风,还是草丛里的野花、灌木结出的浆果,还是呆头呆脑的斑鸠、皮毛开始变得灰黑色野兔,所有的东西都归两个游乐其中的孩子所有。
亚萨利照常等在溪边,他今天梳了头发,衣服换了新的,还在长筒靴里塞了几团棉花用作垫高,手里攥着一束四处搜罗来的野花,玛格丽特雏菊占了多数,中间夹杂着几多蒲公英与薰衣草,之前已经放在溪水里洗净泥土,雏菊细长的花瓣上沾着晶亮的水珠,除此以外,他的另一手里还提着只挺大的木条笼子,表面盖着件不透光的天蓝色斗篷。
“在这里!”他向走来的玛利亚一路小跑过去,将花束顶到她的鼻子前,“玛利亚,这是送给你的……”后者则刻意慢吞吞地放慢脚步,在他面前停下来,抱住双臂。
“怎么,小少爷?”玛利亚今天穿着的裙子还算干净,头发勉强算打理过,只是袖口和裙摆早就磨得破破烂烂,脱落的线头像细碎的流苏般垂下。
“如果还是要跟你结婚的事情,我已经表示过拒绝了。”
“不不,结婚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谈……”亚萨利顿时有些慌乱了,他没料到玛利亚直接点破了自己的心思,他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只管将那束花往前松。
“求求你收下它,我是来给你看这个的——”
“什么?——阿嚏!”被花叶瘙痒到脸颊和鼻腔,玛利亚连连后退,打了数个喷嚏。
“你你你,你真是个天才——”她在喷嚏的间隙抱怨,使劲擤着鼻子。
“你怕不是要把这些花花草草都塞进我鼻子里!我收下了,你放一边吧!”
“好,好……还有这个,快看看!”意识到自己又笨手笨脚地惹到她不高兴的亚萨利赶紧转移话题,他将花束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再那只笼子放下,将搭着的斗篷掀开,“还有这件斗篷,细羊毛的,我送给你……”
“哇哦,好白的兔子!”玛利亚却似乎没有听到亚萨利的话,她双眼发亮地凑近笼子打量,但很快摇了摇头。
“太小啦。”
“这不是吃的。”亚萨利一脸紧张地解释,“这是……呃,用来玩的,我带她出来透气。”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说服玛利亚不要对这只兔子起不该有的心思,“这是祖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选的是白化种——看,它长得就很可爱吧。”这只兔子的确长得身形小巧,长得像个大号的雪球,眼珠和耳廓是粉红的,跟他们平日见到的野兔完全不同。
“快让我抱一抱!”玛利亚忽然兴奋地捉住了亚萨利的袖口,摇晃着他的胳膊。“把笼门打开,我想哄兔子睡觉……”
“啊……啊?”亚萨利在听到前一句话顷刻羞红了脸,在听到后一句话时又赶紧晃了晃脑袋。“你先保证不会试着吃它。”
“向‘煮’起誓,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玛利亚举起右手,满脸严肃地说。
亚萨利将笼门打开,把宠物兔抱出来,双手颤颤巍巍地送到玛利亚的怀里,他的神色中甚至掺杂了种即将牺牲就义的悲壮,目不转睛地看着玛利亚郑重地用双手捧过这团毛绒绒的动物,坐在草地上,让它靠在臂弯里。
“……”玛利亚用新鲜好奇的目光看着兔子,伸手抚摸着它皮毛,动作是难得的轻柔,她与兔子一起在明媚的春光下眯起眼睛,那两汪世上最小的海洋从未显得如此湛蓝澄澈。
“……”亚萨利感到了玛利亚身上又开始散发着那种混合着糖跟泥土香气的独特气味,还混着一丝淡淡的乳制品的味道,这种气味总会吸引着他不自觉地过去,想要跟她靠在一起。
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这样做了——不过他也知道,若毫无理由地靠过去,玛利亚肯定会一脸嫌弃地躲开。
于是,他拿起那件被丢在旁边的斗篷,上面已经沾了些草汁。
“试试这件衣服吧,感觉怎么样?”亚萨利从她身后把斗篷披上去,再系好颈绳。
“暖和,还很轻……”玛利亚的注意力正在怀抱里的兔子身上,对亚萨利的话只是头也不抬地简短地作答,丝毫没顾及到他的窃喜——“只有新郎才会在婚礼给新娘披上斗篷。”亚萨利心想,他高兴于玛利亚毫无抵触,或许她是完全不知道这些。
随后,他又大着胆子用手指为玛利亚梳理头发,她的发丝浓密如铜丝,很少修剪,因此一直垂到腰际。
“……你在干什么?”听语气,玛利亚似乎有些不悦,但没有闪身避开。
“我看你的头发上爬着跳蚤……”玛利亚的做法给了他勇气,亚萨利胡乱地编了个理由,开始蹲下身专心梳理起来。
她的头发尽管依然凌乱,却有股隐隐的潮气,甚至有肥皂的气味,应该来见面前就清洗过,阳光透过手指与发丝的缝隙,映出绸缎似的反光,漏下闪烁个不停地淡红光斑。
“……”不知何时,亚萨利有滴涎水滴在了发丝上,他慌忙掏出手帕擦干,最后又将旁边的各种野花摘了,统统插在玛利亚的脑袋上。
“真好看……嘿,别误会,我说的是花!”亚萨利完成了自己的杰作,他满心欢喜地看着有蝴蝶开始围绕着玛利亚的四周。
“你的品味不怎么样嘛。”玛利亚将兔子还给亚萨利,对着溪水端详片刻后给出了意见,“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要是再这样打扮的花里胡哨,怕是就要被人笑话是傻冒了。”她耸了耸肩,往后躺倒在草地上。
“斗篷还不错,我收下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回报你呢?对了!”她忽然坐起身,“明天附近的几个村子要为‘煮复活节’举行庆典,那里有杂技团演出,有集市,还有卖各种好吃东西的摊位,甚至是吉普赛人!要不要我带你去?”玛利亚兴奋地讲,“你不用带钱,我请了,你只需要穿得普通点,别让人发现,再给你的变态爷爷告状……”
“不,我不能。”兔子在旁边安静地啃草,亚萨利躺在她身边,思考许久后,还是遗憾拒绝了她的邀请。
“我身上流淌着怪物的血,要是去到人们欢庆的地方就会带来不幸。”
“……”玛利亚的眼睛再度眯起来,就在亚萨利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被弹脑壳时,她只是叹了口气。
“好吧,肯定还是你的变态爷爷讲的……那我们就小心一点,挑庆典接近尾声时过去,怎么样?”
“没关系,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也是人类都不喜欢的怪物,怪物整天跟怪物一起,很合理,对不对?”玛利亚装模作样的低吼了几声,“跟那些恐怖故事里一样,我们挤在满是骨骸又黑得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吃掉那些弱小的动物和人类,让他们带着敬畏跟恐惧传颂我们的名字,我们就是黑夜跟暗月的化身……”
“只可惜我是个吃素的怪物,只需要村民定期给我带来成筐的土豆、萝卜和无花果,那些小动物太可爱了,我可不愿意伤害它们呢!”亚萨利也心情轻快地讲起俏皮话来,“如果有骑士前来讨伐,我们就用腌制羊奶酪的味道击退他们!”两人成功笑做了一团。
“不过我最近的确攒下了些零花钱,还是我请你吧。”亚萨利自然知道玛利亚的请客费是怎样得来的,他害怕给自己和她引来麻烦。
“这当然是为了答谢你……答谢你之前给我抓鱼,摘花和编花环。”
亚萨利跟玛利亚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继续在野地里躺着,不时打几个滚,感受着被阳光直晒的气味,从草皮蒸发的水汽烘着后背,散发着一股清新的苦味。
在随便拉扯些关于食物、香料跟圣经有关的话题后,两人的话题免不了地走向了那个方向,他们最近才开始频繁地提及它。
“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吗?……”玛利亚闭上眼睛,她面颊的细小绒毛被日光染上了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祖父不会赶我走的,他说过会教导我一辈子。”亚萨利转过脑袋,出神地盯着玛利亚的侧脸,悄悄地拂去粘在她鼻尖上的草叶。
“你呢,听说很多女孩都会在十岁出头的年纪订婚嫁人。”
“他们还没有提过这件事,恐怕是我还没有来月事的缘故。”
“呃……他们提过上门订婚的价钱吗?”
“似乎是不能少于一头耕牛,一只母羊。”那可实在是太贵了,一头好耕牛至少要一枚“金王冠”,而这些钱至少能买一千条面包,亚萨利心里盘算着。
“只要我攒够了身棉衣和棉裤,还有两千比赛塔,我就得离开这里,去城市里流浪。”玛利亚说,“听说有些富人会找年轻女孩当女仆。”
直至暮色笼罩,春季的旷野开始变得黑暗冰凉,太阳带来的温度很快消失殆尽,到了各自回去的时间了。
“再见。”
“再见!记得明天下午在这里汇合。”亚萨利将那只对野苜蓿草发起横扫攻势的兔子抱回笼中,插上插销,两人约定好会面的事宜,再恋恋不舍地道别。
今天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学习,没有做活,只是跟玛利亚待在一起,亚萨利想。
这种日子当然是懒散又创造不出价值的,会被祖父与神主谴责,但他却无比衷心地期望,在那看不明晰的沉重之物投下的漫长阴影将一切明媚完全吞噬前,这种毫无意义的日子能再漫长些,最好永远不要结束。
庆典举行这天,两人如约会面,再一起走去现场逛游。
亚萨利穿着身马夫小弟似的衣衫,挽着玛利亚的胳膊,后者则披着那件天蓝色斗篷,银色的帽绳系成漂亮的花结,在兜帽下露出擦洗的干干净净的漂亮脸蛋,倒像是个偷偷跟着自己小仆人跑出来玩耍的富家小姐了。
他们在人堆挤来挤去,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汗臭与动物粪便的恶臭弄的晕头转向,原先平静的村镇忽然变了模样,令人发现自己走在熟悉的大街上也会迷路。
他们在看过表演喷火的杂耍艺人,穿着轻纱跳探戈的舞娘,卖唱的夫妻俩,当街给人看病并开药方的巫医,售卖假牙的贩子跟羽毛五彩斑斓、会说各种语言的鹦鹉,还有会做算术题的猴子后,终于找到了个小吃摊,两人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把杏仁糖,又买了奶油卷掰开吃,黏糊糊的奶油从手指淌下。
“这东西叫……冰汽林?”玛利亚盯着一辆漆成白色的小推车。
“叫冰淇淋,我之前听说,但也是头一次见,你要不要买个尝尝?”不待玛利亚回答,亚萨利就兴奋地拉着她到推车前,“来两个!”
商贩答应一声,打开推车盛着的箱子,寒气扑面而来,白雾从中升腾而起,在两个孩子的惊呼中,两只冰淇淋分别递到了手里。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半融化的雪,能吃吗?……”玛利亚捏着蛋筒,怀疑地嗅来嗅去,又大着胆子用嘴唇碰了碰。
“好痛!”她惊叫了一声,“上面有针在扎我的嘴。”
“当然可以啦,瞧瞧看正确的吃法吧。”亚萨利得意地示意着,用舌头卷着里面盛着的“软雪”的尖端,“没想到它这么好吃,我之前居然从来没吃过,真是可惜……”很快,他们又在路边找到了新乐子,一名声称可以给他们看手相的吉普赛女巫,她穿着火红的长袍,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如古树盘根错节的根须。
亚萨利先自告奋勇地向前,在得到了“艰难劳苦命”的预言后,不服气地拉来了本不对算命感兴趣的玛利亚。
“来,姑娘,让我瞧瞧你。”在看到玛利亚后,女巫混浊的眼睛放出火焰似的光芒来,“我初见你的面相,便知你的不凡——给我你的手,让我仔细瞧瞧你的命纹。”这番话自是没有让两个孩子拒绝的理由,玛利亚走过去,在写下自己的生辰后,将手掌递给女巫。
“啧啧,果真如此……”女巫的喉咙里翻滚着一长串读音古怪的咒语,又在几下翻着白眼的抽搐后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心口,像是得了什么真理似的连声感慨。
“姑娘,你是被神明选中的孩子,又生了一幅好样貌,早晚会得到贵人的青睐,富贵加身,甚至高贵如国王,都会求娶你做他的妻子。”这句话让亚萨利张大了嘴巴,他不安地转动眼珠暼着玛利亚,“只是……命运的礼物总是标好了价格,黄金与凶险将与你并行,稍有不慎,你便会落入深渊,万劫不复……我看你分外合我的眼缘,赠给你锁住厄运的戒指。”女巫不由分说地将一枚镌刻着蛇环的铜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蛇头表面镶着红色的玻璃。
“一定戴好它,方可保命,命运的馈赠自是无价,若姑娘你来日得此富贵,我自会找你索取报酬……”说罢,吉普赛女巫便立即搬起她的木凳,胳膊下夹着星盘图,飞速消失在了人流中。
“……真是奇怪。”玛利亚举起戴着戒指的手指凑到面前打量,她看起来多半是相信了方才的预言。
“你觉得那些事可能吗,亚沙?”
“当然不可能!呃,我是说那些凶险……”亚萨利吞吞吐吐地回答,“如果你真的嫁给国王,我,我……”到底有什么办法阻止她跟比自己更好的人结婚呢?
亚萨利困窘难当,几乎要流出眼泪。
“我就祝福你们……”玛利亚挑了挑眉毛,作势要把这枚铜戒拽下,见状,亚萨利赶紧抓住她的手,“别这样,万一真的把厄运放出来怎么办……”
“嘿!该死的小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踟蹰,玛利亚猝不及防地被从旁边钻出的一男一女抓住了胳膊,往旁边吉普赛人的马车上拖去。
“说过马上就要出发,却偷偷跑出来玩!快点跟我回去,否则要你好看!”
“放开!我不认识你们!”玛利亚尖叫着拼命挣扎起来,转头咬着那两人的手背。“救命!他们是人贩子!我才……”
“啪!”男人凶狠地甩了玛利亚一耳光,又将一块毛巾捂在她脸上。“混账,要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你骗人!你才不是她的父亲!”亚萨利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抓住男人的手臂又撕又咬,同样大声尖叫起来,“帮帮忙!看在神主的份儿上!”
“哪里来的疯狗!”男人踹开了亚萨利,三人与马车近在咫尺,刚刚的吵闹却吸引了太多路人,他们围成一圈,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这对看起来不靠谱的“父母”。
“哈,哈,让各位见笑了……”这对男女赶紧向众人赔笑,“都是孩子不懂事……好在她没有弄丢她的身份。”他们精准地说出来玛利亚的名字跟生辰,说罢,女人又将玛利亚那只戴着铜戒的手高高举起,同时也让人看到了她的手指上有个款式完全类似的戒指。
“大家都看到了,她一直戴着这枚戒指,我们是一家人,靠着到处卖艺为生……”
“不,不可能,玛利亚,快点告诉他们事情不是这样!”亚萨利急得脸色煞白,但玛利亚不知怎地,她现在神情却莫名呆滞起来,原先机灵的神采消失不见,口中说不出话,只是机械地任凭女人摆弄。
亚萨利只觉得五雷轰顶,完了,这对奸人一定用了迷药的手段,让玛利亚暂时失去了反抗的能耐……事已至此,围观的人们也只得悻悻散去,眨眼间,玛利亚也被女人塞进了车厢,男人跳上车前的横木,挥动马鞭,他们甚至来不及再给亚萨利一个恶毒的眼神——
“停下!我以提阿马特的名义让你停下!”不需要耗费时间来下定什么决心,亚萨利知道自己必须要用最后的手段,他飞扑上去,揪住马匹的缰绳,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镀金的徽章奋力挥舞,表面的血蔷薇图案依然如此显眼。
“他们谋害提阿马特小姐!抓住他们!”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非常简单了,听到本地领主的名号,来往路人黑压压地涌上来,成功截停了马车。
车身几乎要被砸的粉碎,连带着这对为非作歹的男女也被揍得不成人样,即将被押送去裁决所受审,而看起来神志不清的玛利亚也成功被解救,倚靠着亚萨利瘫坐在地。
“谢谢,谢谢,我会让小姐日后赏赐诸位……”亚萨利不敢多待,他半背半扶地带走了玛利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集市,将她带回了提阿马特的老宅中。
老汤姆不在,他将玛利亚的斗篷脱掉,放在床铺,用靠枕垫高上半身,呈现半躺的姿势,再点着火炉,用掺了草药粉末的清水擦洗着身上的抓痕,用凉毛巾敷在额头和红肿起来的脸颊上,温热的水珠挂在玛利亚的睫毛和发丝,分不清楚是来自手帕还是亚萨利的眼泪。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他边哭边将一小瓶薄荷精油擦在玛利亚的眉梢与手心,再用浸水的棉签滋润她的嘴唇。
“早知道就不……这是不该有的贪婪。”
“……”玛利亚在神志不清中抬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亚萨利的背上,她的口里嗫嚅着什么,舌头在胡乱地打着结,吐不出一点成型的话来。
他凑过去,几乎把耳朵贴在嘴唇上,才勉强听出是在讲“我饿了”。
“我马上给你拿汤去。”见她稍稍回复了些意识,亚萨利勉强松了口气,他轻轻拨开玛利亚的搂抱,一路向厨房奔去,端来了汤锅放在火炉上加热,随后盛在碗里用麦秆喂给她喝。
在足足折腾了半宿后,玛利亚看起来精神好了些,她的躯体仍然软得像面条,但目光清明了许多,也能清楚地讲几句话。
“还好……”她转了转眼珠,目光聚焦在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的亚萨利身上,“我还好,你也还好……”
“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她忽然哽咽起来,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伸出一只手揪住了亚萨利的手指,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起先还只是零星几滴,后来便倾泻而下。
“对不起,玛利亚,我,我让你遇险了……”对她的哭泣几乎没有应对经验的亚萨利有些慌张,他只得进行最笨拙的尝试,试图用拥抱,拍打着后背与摸索脑袋的方式来安慰她,就像她之前所做的那样。
“咚!”玛利亚手指上的“厄运戒指”滑落在地面,又滚落进床下。
“你才是个笨蛋……”他听到玛利亚喃喃地说,“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要道歉……”玛利亚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他搂的很紧,于是两人就一直彼此拥抱着,亚萨利感到了她湿漉漉的皮肤与同样被打湿的头发,于是他干脆就将脸贴过去,就像之前无数次渴望过的那样。他的鼻尖划在玛利亚的脸颊,温暖而富有弹性的触觉却有了有种不真切感,就像在经历着一场过分美好的梦,温水似的柔软慢慢沁透了他的肺腑。
“还好最后玛利亚没有出事,否则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劫后余生的欣喜逐渐沁透了亚萨利的心,他合衣躺在床铺上,身旁挨着玛利亚,精神因倏然的放松而顿感疲惫,如同绷紧太久的皮筋忽然松弛下来。
“祖父那边知道就知道吧,任何惩罚都没关系……等等,今天我好像没有给玛莎喂兔粮。”但他几乎瞬间就坠入了沉到醒不过来的美梦里,迷迷糊糊中见到了只巨大的红毛兔子,而它正在用它柔软的三瓣嘴亲吻着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