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母亲给予的鼓励,傅兰么整宿未眠,直到次日鸡鸣,便早早逮捕了准备出门的杨氏父女。
扬阳自知避无可避,便打算迅速了事。
天太黑,所以傅兰么没有看清扬富在离去时脸上的急切。
男孩儿用渴望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扬阳,问道。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扬阳看见父亲把五菱小面包车停在路边,心不在焉地回道。
“我?我才没有不理你。”
因为一夜没睡,傅兰么眼下乌青,眸子泛红,只是衣着与发型依旧与平日一样得体。
由于女孩儿的回答过于敷衍,男孩儿就认为她不重视他,也不重视他对她的感情,不免颇为愤怒地斥责道。
“不,你撒谎!你最起码得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扬阳的视线从远方收回。她不满地看着傅兰么,问道。
“你啥子意思?”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理我?一天,三天,还是一周?我可以等!但是,你得给我一个期限!”
“我不知道,看我心情。”
扬阳又把视线放到远方,好似根本不屑于把注意力浪费在一个幼稚的小鬼身上。
“‘看我心情’换算成期限是多少?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男孩儿的执拗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了。他继续追问道。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了?我可以把我的洋娃娃和糖果都给你,你理一下我好不好?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不高兴,所以才不理我的吗?姐姐得告诉我呀,不然,以我的笨脑瓜,是会继续犯错,惹姐姐更加不高兴。姐姐,你已经超过12小时没有和我说话了,你就连一个对视都没有!你对我太坏了,可是,我会原谅你,因为你拥有我无限的喜欢……”
扬阳根本听不懂城里来的小少爷在说什么,她甚至没有用心听。
这就好比一个理想主义的诗人对着一个务实主义的农民无病呻吟。
扬阳看见父亲在招手催促,于是对着仍在抒发个人情感的傅兰么骂道。
“哎呀,你真烦!”
扬阳无情地撂下一句话,随后急匆匆地跑向父亲。
女孩儿不知道的是,傅兰么在她走后不久就开始发烧,紧接着被父母送往城里的大医院。
留院观察的期间,傅兰么还不断地向母亲打听姐姐的消息。
他发着高烧,半梦半醒地梦呓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可惜,母亲不能满足儿子的请求。
她瞒着儿子,委婉地拒绝了扬氏父女的探望。
她不是介意扬阳与儿子因为性格不同而产生的矛盾,而是不想再给这对苦命的父女徒增烦忧。
丈夫和她说,儿子发烧的当天清晨,父女俩其实是赶去医院了。
院方打电话说,扬小弟突然病危,急需家属尽快到场。
等到第二天下午的两点半,年仅四岁的小弟因病去世。
之后,因为傅兰么高烧不退,夫妇来不及吊唁,便收拾行李,返回上海。
那年夏天,男孩儿五岁,女孩儿六岁,友一段谊戛然而止。
我请大家务必放心,因为结束即是开始,开始即是结束。
短暂的分离只是为了开启下一段奇妙的人生旅程。
扬阳怎么都想不明白,一次阴差阳错的误会,竟让两人时隔四年才再次重逢。
当初,她抱着弟弟的骨灰盒,回到乡下,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傅氏夫妇早已带着高烧不退的儿子返回上海。
此后,她与傅兰么最后一次不愉快的对话就变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不是没有尝试修补友谊的小船。
当她拨通傅兰么的母亲的电话,对方却为难地说儿子不在家里。
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是这样,第三次还是这样。
他只是不愿接听而已。
她明白是自己伤透了他的心。
她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的哀求呢?
男孩的心灵与肉体本就脆弱,而她居然还残忍地说他烦人!
她说过会保护他,到头来,却与欺负他的人成了一伙儿!
他肯定很难过,他肯定在她走后,哭得很凄惨!
这都是因为他的真心被她踩了个稀巴烂啊!
每次想起这个善良的小家伙,不,她只要看见与他相关的痕迹,眼泪如同自动步枪的连发子弹,必须从头哭到尾,直到眼眶干涩。
后来,她哭了整整三个月,不仅是为了傅兰么的离开而哭,为了母亲和小弟的病逝而哭,还是为了父亲和小妹的丧亲而哭。
可能在这期间里,她也曾稀里糊涂地为自己的命运而哭。
后来,她在傅家祖屋里找到傅兰么留下的一个礼物盒。
她用不着打开,就知道是他为她准备的洋娃娃和糖果。
那个与她有着相似的外貌、还是他亲手制作的洋娃娃陪着她度过了的两年。
扬阳数到第四个夏天的时候,傅家人回来了。
扬富和大女儿说过,傅家人计划翻修祖屋,作为日后的度假胜地。
所以,她看见频繁出入村口的蓝色卡车不是驮运农民的货物,而是配送傅家人需要的高级建筑材料。
她背着小箩筐,欣喜若狂地奔向祖屋。
还未到目的地,她便远远地看见傅氏夫妇站在门口,于是惊喜地喊道。
“程阿姨!傅叔叔!”
两个大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宽大体恤和牛仔短裤,留着板寸头的小男孩朝他们跑来。
夫妻瞬间明白方才那女孩子的声音是由“他”发出来的。
扬阳放缓脚步,稳稳地停在夫妻面前,兴奋地仰面笑道。
“你们终于回来啦!”
夫妻对视一笑。程阿姨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温柔地帮扬阳擦拭脸上的汗水,说道。
“是啊,我们回来了。晚上,我们会和你一起吃顿饭。”
“么么也来吗?我想死他了!”
“来啊,他一定会来。”
“他现在在哪儿呀?我刚从树上摘了很多无花果,我想给他尝尝。”
扬阳二话不说取下箩筐,从里面抓出一大把新鲜的果子,递给夫妻。
她看见他们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很快便明白了——么么不愿意见她。
她强装镇定,笑得欢乐,连忙把无瓜果塞进夫妻俩的手中,说道。
“哎呀,他刚回来,肯定是太累了,我就不打扰他了。叔叔阿姨就把果子收下吧,小孩不吃,大人可以吃的嘛。我还得回去看我小妹,我就先回去了,晚上见。”
扬阳潇洒地转身离去。
可是刚走不远,她便忍不住瘪起嘴巴,无声地哭了起来。
站在原地的夫妻只能看着女孩儿一边用衣袖拭泪,一边落寞地走回家。
与此同时,偷偷躲在二楼的窗帘边上观望的傅兰么也在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