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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作者:勾巴哥 字数:12269 更新:2025-11-18 09:24:30

沉默如瘟疫扩散而开。

“叛国。”

阿莎·琴·欧德不怀好意地打破沉默,接着环顾四周却发现无人脸上有着恐慌乃至惊讶之色,她不由得有些失望。

“看样子妾身乃是和一群叛国奸贼共处一室。”

“所以阿莎阁下您会选择控告国王或是议会以此昭告天下吗?”

“咳咳。”

女伯爵咳嗽两下,矫情地拿出手帕,然后装模做样地悲哀道。

“尊敬的王国大法官曾说,叛国就像传染病——只要在一个房间里待过哪怕半秒那也脱不了干系,多么遗憾,大人们,瞧瞧妾身也被传染了,不干净了。”

“那我们对此深表遗憾。”

莱纳德毫无感情地捧场,然后坐回座位。

“对抗国王和王国是两码事,不然十二年前全王国的贵族都该被砍头。”

“并非全王国,瓦尼亚和克劳尼亚可不算在内。”

“茹迪是联合王国而非一人或是一两个家族所专政的帝国。”

夜鸦堡伯爵淡淡地解释,亦如平常议事。

“爱德华·博罗涅·唐·克劳尼亚在建国之初约定与大贵族联合治理,国王统治不但系天命所定,且有赖全茹迪王国贵族之共同辅佐。他发誓将维护贵族议会的权力并将之写进王国明文法,如有违反者当天谴并伐之,议会更有权罢黜,而就我们国王陛下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很难说得上究竟是谁叛国。”

“那可不是,睿智的大人您总有说法,叛国的定义可宽泛着呢。”

阿莎·琴·欧德摇了摇杯中血红酒液,饶有兴趣道。

“所以您觉得在南方不再受到维曼人威胁后的蔷薇庭贵族议会会为一个边境伯爵的利益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吗?”

“议会?什么议会?”

巴伦伯爵不屑地看了女伯爵一眼,接着摇摇头,呼出一口气。

“自白石厅议长被谋杀后现如今的贵族议会已经形同虚设,现在是内阁主事,呵,我们敬爱的‘逍遥王’陛下所亲自挑选的‘国家重器’。”

伯爵扳开一根又一根指头,攒动手指如一个又一个的人头。

宫廷总管莫拉斯·唐·范德里,只会溜须拍马、作威作福的势利小人,要我说财政大臣该由他来当,不然怎么堂而皇之地靠卖官鬻爵、贪污受贿来填满入不敷出的国库而不是我们陛下的小金库呢?

王家海军上将哈维克·布林登,酗酒成性、无德无能的懒惰莽汉,而这个蠢货在葬送王家舰队后居然还能官留原职!

财政大臣兼国库总管林德·冯·毕斯伯,老毕斯伯之前是圣歌港的市长和缔造者,并以此让茹迪垄断了低地国家的羊毛供应,让国王陛下次次能从维利诺联邦银行还有奥布埃纳的各个商行那儿借到贷款,王国能熬过纳维亚的维曼海盗过到今天他至少有一半的功劳,也是唯一算的上讲诚信懂谈判的实务人,但现如今他年近八十,垂垂老矣,算盘都拨不动,已然难以理事,怎能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担当重任?

王家大法官,总立法长罗伯特·德·凯森威,出身切斯特的暴徒领主,没错,就是那些抢劫、通奸、谋杀、无恶不作柴郡人的头头,因为三十年前镇压农民叛乱才得以上位,呵,镇压?

明明是假意谈和,等人群散开后撕毁条约的血腥屠杀,而到最后这种目无法纪、卑鄙无耻的东西竟然做到了大法官的位置,简直荒唐透顶!

还有荆棘塔典狱长艾鲁·伯德,这个甚至连贵族都不是、早年混迹暗巷的帮派混混竟然被提拔为了执法者!

我丝毫不怀疑此人现在还与暗巷各种犯罪帮派有联系甚至是狼狈为奸的关系,上一任典狱长怯懦无能躲在荆棘塔里任暴民宰割,而这一任则走向另一个极端。

原本典狱长只负责管理荆棘塔监狱的各项事宜,监督地牢总管、上层总管、狱卒还有王家执法官(行刑刽子手),我们的国王陛下汲取上次农奴叛乱的‘教训’,美其名曰‘统一执法权’贴心地给新任典狱长阁下添了一大帮新‘护卫’,不过他们的名字倒是简单直白不少,刑讯官。

“听起来有些耳熟呀。”

欧德伯爵先是若有所思地沉了沉眼睛,随后看向桌子对面。

“哈瓦那大人。”

“行刑只是拷问的一种手段,阁下。”

“却是最好用的手段。”

“对软弱的叛徒而言的确如此,但猎鹰不是宗教裁判官,目的并非逼供认罪也无必要,只是为了情报。”

“也并非为了某人的私利而打压异己,肆意将贵族平民投入大牢。”

女人无言只是饮酒,莱纳德敲敲桌子接着说道。

“而所谓的刑讯官里要么是暗巷里的垃圾要么就是那些与垃圾无异的柴郡人,呵,拥有司法审判权的大法官和掌握‘统一执法权’的典狱长两个串通一气,为虎作伥,只要他们主子一下令就能将任何‘叛国者’送进荆棘塔大刑伺候,快快招来,永生下狱,不得翻身,试问这下还有谁敢在议会上反对我们高贵‘伟大’的国王陛下?哦,是有,前任白石厅议长威廉·特雷瑟姆大人,在议会上当众斥责这些宵小之徒的无耻行径,而结果呢?当晚他的女儿就凭空消失,第二天才被发现在其本人的宅邸门前,变成一具尸体,接着经受不住打击的威廉爵士便从玫瑰宫顶楼当着王庭侍卫的面一跃而下成了另一具。而我们国王陛下对此说了什么呢?派人将其从染了一摊子脑浆血肉的玫瑰红毯上铲起来处理掉,就像某个恶徒处理他女儿那样熟练,堂堂白石厅议长、唯数不多称得上正义之士的宫廷贵族首脑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最后蔷薇卫队从暗巷里抓了几个可能这一辈子都没进过金玫瑰区的三教九流顶了罪、砍了头。而最荒谬的是威廉大人的同僚也因此事大受牵连,被捕入狱,这就是我们陛下的法度、正义。”

会议头一次变得这么严肃,无人打断伯爵,无人饮酒动餐,无人没在倾听,莱纳德精辟总结道。

“时代变了亦或者倒退,现在王国的明文法就是张擦屁股都不如的纸,判断正义邪恶、事情好坏与否就凭我们国王陛下‘快活’地放一个屁,说香的就是正义是好的,说臭的就是邪恶和坏的,王国现在的朝堂之上无一不是这样‘训练有素’、喜欢吃屎、攀附权力、欺凌弱者的狗。”

“至少还有我们的空气爵士担当宰相,大人。”

欧德伯爵开了个小玩笑。

“空气?那叫乌烟瘴气。”

巴伦伯爵并不觉得好笑。

“卡特二世为什么自艾尔伯特宰相去世后迟迟不立新宰相?欧德伯爵,你又觉得我们陛下为何挑选这些猎犬?究其一切、根本原因就是要巩固和加强所谓至高无上的王权,换一句话说他要亲自‘管理’所有人,决定所有事,要控制一切。十二年前全王国、七大家族拼尽全力打赢维曼海盗让他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就是这一切的功臣,傲慢自大、好大喜功、多疑善妒然后又虚荣伪装的偏执狂。这个人对王权的所有理解就甚至比隔壁诗亚歌的皇帝还更一步的极端: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奴隶,服务于克劳尼亚的奴仆,一个大奴隶主而非王国法理的管理者以及七大家族的调停者,更非平衡王权、民意、贵族三者之间的公信人。”

莱纳德忆起十几年前朝堂之上,于忏悔者爱德华神龛前高坐柔软天鹅绒镀金王座的卡特二世威风凛凛、大权在握,仿佛整个国家都该在其面前战战兢兢,可那双充满猜忌和危险的苍老疲惫的眼睛,只需一眼,冥死枭鹰的锐目便能看透其一切本质。

“我还可以断言,他还荒谬地迷信只要结果能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就能忽略掉一切过程,无论其中多么不堪多么残暴多么丧尽天良,历史皆能在事后被掩盖、颠倒黑白,真相淹没于谎言和重复之中,然后所有人都能装作毫不知情亦或屈服于权柄的恐怖安守现状,跟人偶一样听话,最终学会所谓的真正忘记。”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根据蔷薇庭的情况,我们国王陛下的理念好像也没错。”

阿莎·琴·欧德仔细想了想,最后耸耸肩膀,漫不经心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那他就绝无可能胜利。”

夜鸦堡伯爵如此宣告。

“只要巴伦家族还存在。”

“毫无疑问这是个邪恶的时代。”

哈瓦那·伊格冰冷地下了论断。

“是该有人来维持正义和公理。”

瓦伦丁·海山沉重叹出一口气。

“所以大人您才是真正的正义。”

女伯爵咯咯笑,轻捂着嘴奉承。

“古往今来,想要战胜邪恶唯有一个办法。”

巴伦伯爵双眼绿焰黯燃,不加掩饰道。

“更大的邪恶。”

莱纳德十指交叉,脸上难得露出一股子轻蔑。

“各位大人,我毫不怀疑在宫廷贵族之后卡特二世的屠刀就将挥向我们,唇寒齿亡,历来如此。而如果你们要我倚靠现在在费尔利猎苑里的那些迟钝白痴、专注享乐的大人或像其他傻瓜愚民那样对我们的国王陛下抱有哪怕一丝幻想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们一点,绝不!我永远站在我认为会胜利的一方,如果没有那就靠我们自己,至少在我还有我儿子活着的时候巴伦家族都会沿袭这个政策。”

他强调。

“而我从始至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巩固我们几大家族于北境的统治和利益。”

“一个邪恶的集团无疑是比单个恶人更大的邪恶。”

阿莎·琴·欧德发自内心地‘赞美’。

“大人您真是位天才,无愧于冥死枭鹰的美名。”

“好人维持名声束手束脚,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正义永不可能战胜邪恶,这就是事实。欧德伯爵,我的意思则是无需考虑什么君权神授、由主教涂过圣油的国王不可侵犯、所谓国王乃上帝在人间的代表之类的思想枷锁。”

“那意思就是说……”

女伯爵再次露出淘气的表情。

“无需顾忌叛国。”

“北民有自己的信仰和习惯法,在文森斯家主同意加入茹迪联合王国版图之际爱德华也承认了边境伯爵领其独立自治的权利,更何况如你所说的成王败寇……”

莱纳德冷酷重复。

“失败才叫叛国,我们向来成功。”

“我们?”

女伯爵微微一笑。

“大人,这其中是否还包含黎凡特、伍德爵士还有其他欧伊家族?”

“他们只需听令行事。”

冥死枭鹰双手抵住下颌,冰冷解释。

“艾克特爵士心思单纯,即使了解这些也无济于事,伍德家族作为斥候在战场上才派的上用场,士兵只需听令无需知晓战略;至于男爵,这些年的和平安逸早已磨平了他的性子,心里已经藏不住事,无关于生意上的事情只会让他背上不必要的压力,更况且现在黎凡特和南方离的太近,风险太大……”

“换句话说可能的倒戈者。”

阿莎·琴·欧德摇晃杯中猩红酒液。

“就多疑这点大人您和陛下不遑多让。”

“谨慎和多疑的区别就像清君侧与叛国二者相比,欧德伯爵,我告诉过你行使权力须得用仪式包装,你瞧你永远学不会的又一个道理。如果北境最后无可避免将迎来战火,届时夹于黎凡特与陆泽斯旺之间必然有一大堆骑墙者,你觉得我会蠢到像现在这样用后面那个词去跟那些见风使舵的货色谈判?还是说现在就让他们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从而在开战前就丢失大片缓冲地带?再提一点,你觉得我为何要借我二儿子举办成年礼做掩护来召开会议?”

巴伦伯爵撇过头,凝视窗外虚空。

“时代变了,阿莎·琴·欧德,现在是讲究效率的时代,上个纪元的奇迹神圣帝国在瑟雷利安家族末代皇帝绝嗣后便由长老组成的帝国议会处理政事,一个臃肿庞大、争论不休、彼此谩骂的斗狗场,一个又一个的派系,一群滑稽浮夸的演员,今天朋友明天敌人,每天为了些小恩小利、繁琐家事、家族恩怨而争得头破血流,决策?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决策。帝国就这样走向她的末路,没错,并非亡于残酷血腥的国家内战,更非灭于充满史诗宏大的对抗异族侵略战争,而是死的悄无声息,丧失掉所有的公信力,所有人都当它是个屁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亡了。”

莱纳德转回头,冷酷无情地总结道。

“所谓人类史上最伟大拥有最广阔疆域的帝国就是这么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窝囊死的。”

夜鸦堡伯爵再次环视众领主。

“巴伦、伊格、欧德以及新晋的海山四大家族齐心协力足以决定整个边境伯爵领的命运,其他家族无论是发自内心跟随亦或被迫裹挟都不重要,我是他们的封主,所以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巴伦伯爵凝视一旁的女人。

“阿莎阁下,倘若你能提出有建树的计策,那么我欢迎你取代我来发号施令。”

“那可不敢。”

“那就闭嘴。”

莱纳德睥睨四方,毫不动摇地宣布。

“我的宗教政策保持不变,政教分离,互不相干,维持和平,明面统一,而至于邓肯家族那边,我们必须像曾经那样拉拢周围一切能拉拢的对象且要尽量避免落到双线作战的境地,所以巴伦家族会在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手段助露帕·琴·邓肯夺回狼鬃椅。”

“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女孩儿才十一二岁,而且……”

瓦伦丁·海山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你没见过那个北犀狼的独女,一个凶狠泼辣的小女生。”

此时莱纳德嘴角难得弯了弯。

“但毫无疑问那是个血统纯正的狼女,而且与她父亲有所不同,瓦伦丁大人,你后半句关于联姻的判断相当正确,我不会让手底下的封臣强娶那女孩儿,更妄提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

“那从现如今的北犀狼家族领还剩下的封臣家族里选?现在还保有实力的恐怕……”

“由那女孩儿决定,人选并不重要。”

巴伦伯爵挥挥手。

“反正最后主事的一定会是她,而我个人觉得那个狼女大概率会效仿我们欧德伯爵的事迹。”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女伯爵,后者露出有些令人胆寒的微笑。

“各位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倘若大人对此有信心,那属下对此也没有异议。”

“风险存在,但能够接受,重要的是我们没得选,她也没得选,可不管如何我们接下来都照例按最坏的情况安排议事。”

“也就是说大人您已经想到避免战争的破局之法咯。”

阿莎·琴·欧德不假思索地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上次您派的玫爱儿小姐,那这次您又打算派谁呢?”

这个名字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瓦伦丁·海山惊讶地张开嘴,就连哈瓦那·伊格也不由得看向自己的主人,然而后者只是风轻云淡地念出名字。

“特里·杜·巴伦。”

宛若宣告处刑名单上的头号重刑犯。

“我儿子。”

“哈哈哈哈哈,所以到头来这才是你选我外甥担当渡鸦之影的真正理由所在。”

在一片惊悚的沉默中唯有女伯爵不禁捧腹大笑,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笑完并擦掉大抵是笑出来眼泪,随后她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猩红液体从嘴角漏下,浸染嘴唇。

“你要派他进宫?”

“最好情况,次之教会。”

“刺探情报以备战还是说直接刺杀?”

“查账。”

巴伦伯爵十分嫌恶地看了女人一眼。

“我怎可能如此鲁莽无谋?我说过这是另一种无形的战争。”

“?”

会议开始以来众人第一次有了些许兴趣。

“克劳尼亚家族凭武功卓着、开疆扩土的决心和威望建立了金鹰花王朝,他们兴于此也将衰于此,每任国王去世之时都因为长期征战,财政与人力消耗庞大,巩固开拓的疆土则需要更多的金钱和军队支撑,给继承者留下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这就导致新国王必须比上一任更年富力强,性格老辣,手腕老到,但一任又一任总归会有尽头,勉强维持到衰败也许只需十年,而如果继位者软弱愚蠢,那就直接是外战失败,财政崩盘,贵族权争,王国内乱的循环。爱德华设立贵族议会就是为了跳出这个循环或者说阻止最后内乱而存在,而解决办法只需一个极其简单却有效的策略,那就是控制征税。”

莱纳德一针见血道。

“无议会批准不许征税,管住国王的钱袋子就能提前阻止掉至少一半他要干的那些蠢事,而另一半蠢事双方则在谈判桌上进行妥协和讨价还价,从长远来看,文森斯判断大贵族会处于天平的优势侧,而且就算再不济,发生内乱,王国的地缘版图也确定克劳尼亚处于绝对弱势方,所以他选择尊爱德华·博罗涅·唐·克劳尼亚为主。”

“正如十二年前那样,卡特二世无视议会强行执行羊毛法案,南方的琴斯公爵和我们北方的边境伯守望相助,将王室夹在中央,无论哪一方受到突然袭击,剩下一方都能在短时间内组织军队强攻蔷薇庭,迫使其分兵回防,更何况蔷薇庭并非像夜鸦堡这样坚固不摧,不如说那座城建起来就根本不是拿来守的。大人,恕属下直言,我心中还有着不解。”

哈瓦那·伊格复盘完毕,接着望向伯爵,见到后者点头最终说出心中疑惑。

“卡特二世若真想彻底改变王国格局,巩固王权,那最有效的办法依旧是通过羊毛法案,可这样一来就算将大人您和如今的邓肯家族排除在外,以商业起家的琴斯家族、极端保守的凯恩斯家族乃至捉摸不定好耍两面派的桑松家族也绝不可能同意,那样战争也不可能胜利。”

“你忘了瓦尼亚公爵,哈瓦那大人。”

阿莎·琴·欧德提醒道。

“他绝对会站在国王那边。”

“他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对抗五大家族的力量。”

“还有克劳尼亚家传的长弓兵,黑廷斯之战还记得吗?哈瓦那·伊格。”

“对战争,女士,想必我比您更有发言权。”

“哟,需要我提醒您现在只是一介城堡的管事并非鹰眼城城主吗?哈瓦那大人。”

转眼间城堡总管便与女伯爵针锋相对。

“够了。”

巴伦伯爵严肃敲桌,阻止争吵,接着下了论断。

“除非克劳尼亚和瓦尼亚家族能在一个月内打败琴斯公爵同时完全清洗掉其领内残余力量最后还能日夜行军及时班师蔷薇庭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胜利。”

“那绝不可能。”

桌上三位大人至少在这点上观点一致。

“是这样,可如果我们的国王想出另外的法子呢?士兵可以雇,武器可以买,粮食可以抢。”

莱纳德微微一顿,随后神色凝重道。

“人类的纪元,魔法在衰退,个人伟力不再决定一切,现在衡量一个国家的实力是看土地、人口和贸易,而战争更是利益之争,抢钱、抢粮、抢土地,士兵还是以前的士兵,但立场会因为钱的变化而完全变化。”

“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卡特二世会去找雇佣兵?可就算他能找到有足够人数和实力的雇佣军团,但这无疑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在他眼里,为了至高无上的权柄,只需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赌上所有身家性命,所谓不成功便成仁的买卖,而且想必养那些胃口不小的柴郡走狗和猎犬也是一笔庞大的资金,可偏偏奇怪的是即使现在整个议会唯他马首是瞻,但我们的陛下现在却从未让议会发布征税令,例行的王国税务官解释说陛下宅心仁厚、体谅百姓,呵呵。”

“克劳尼亚领无需法令,国王陛下只需换着花样盘剥领民即可,而四大边境伯爵领,嗯,在大人您巧妙隐藏实力的策略和财政大臣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情况下,他们估计认为四大野蛮边境伯都在走下坡路,有油水可榨的地方就只有呼啸湾,可众所周知您那冥死枭鹰的美名,而至于琴斯公爵,嗯,那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威廉议长一事也让他对议会失望,想来也定不服从。这样一来征税毫无意义,只会引发叛乱。”

瓦伦丁·海山正色分析道。

“精辟。”

莱纳德难得赞扬人,瓦伦丁爵士此时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骗不了任何人。

“但不管我们的国王陛下如何暗中谋划、伪装掩盖,都逃不过一条自古以来想打胜仗的道理。”

冥死枭鹰暗戳戳地说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莱纳德向后挥了挥手,康罗学士默契地从灰袍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轴,随后在桌面摊开,那是张满是红线和红叉的地图。

“各位大人,我们的线人在奥布埃纳香槟地区、巴塞罗那、佛兰德尔、特鲁瓦等地都目睹到隶属银行和各大商会专门运输黄金的长船停留,而打探到的目的地无一例外都是……”

康罗学士满是皱纹的手指顺着所有红线和红叉皆指向地图一处。

“圣歌港。”

“我们的国王陛下显然不满足‘逍遥王’这一尊称,竟然还和传说修炼贤者之石的‘睿智王’一样找到了凭空生财的法子。”

“能追查到来源吗?”

哈瓦那·伊格迫不及待地问,宛若择人而噬的猎犬。

“大人,如果可以查出这背后交易的话,我们便不用背负叛国弑君的负担,兴许现在就能联合其他豪门家族逼宫。”

“我们不能,这就是问题所在。”

莱纳德·克伦弗·巴伦轻轻叹出一口气,几乎无人能察觉。

“不受《斯沃德法》管辖给了巴伦伯爵领自治权的同时我们也从此与蔷薇庭的朝廷隔绝,即使在大败维曼海盗后我专心经营数十载,也不过只在南方的一些城市里和充当仪仗队的王国骑兵连队里安插眼线,依然没有改变我们毫无根基、无法参与王国政事的事实,换句话说与国王乃至整个王国作对…….”

巴伦伯爵凝重说道。

“我们永远处在被动,所以我会派我的二儿子即现任渡鸦之影特里·杜·巴伦前去蔷薇庭调查王室情报。”

伯爵此时的语气顿时变得无比坚决,双眼绿焰燃烧,神情不容置疑。

“查账,无论是银行商会的借贷还是掠夺而来的脏物,从哪儿来?有多少?做了什么交易?许下了什么承诺?政治联姻、土地还是羊毛经销权……通通这一切都交给我儿子来办,为此你们必须挨个向他宣誓效忠。”

“大人……”

“这是命令!”

哈瓦那·伊格刚刚开口便被伯爵毫不客气地厉声打断。

“别跟我说什么试炼不试炼,我的继承人摩根亲自给了他影鸦之戒,而你们都知道规矩,摘戒还须赐戒人,就连我也没权力让他脱下那枚戒指。”

无人敢反驳此时面露凶相的枭鹰家族族长,后者沉默片刻,再次确定自己的权威不容辩驳的事实。

“我知道你们对他有所不满,家族内部也有不少,所以这就是我选他的原因。”

莱纳德最终还是沉下了气,像对着自己的学生那样对众人开始解释。

“我为什么要召集这么多人参加坚振礼?因为借这次机会我完全可以将我儿子包装成‘北境的叛逆者’形象,不和、叛逆、浪荡子乃是对于我们北方人而言不好的名声,但在南方尤其是我们的国王陛下眼里反倒是个优点。”

“以假意受到策反为谋,凭此刺入宫廷内部?”

欧德笑了笑,莱纳德无言地向她点了点头。

“特里就是最好人选,家族次子本就容易和前面的负面形象扯上关联,逻辑上完全说的通,而且身为我儿子的身份也足以令卡特二世动心。”

“可特里少爷也是拥有家族第二继承权的,如果摩根少爷他万一……”

瓦伦丁有些难以启齿。

“摩根如有不测,那直接立伊丽莎白为继承人即可。”

莱纳德冷酷无情道。

“我说过,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瓦伦丁·海山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哈瓦那·伊格默不作声,显然并无意见,已然默许;唯独阿莎·琴·欧德脸上再次浮现淡淡的笑意,好似刚刚看完一场三流喜剧。

“如果我们的特里少爷失败了呢?”

女伯爵问出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就开战。”

巴伦伯爵诚实道。

“集结一切能拉拢的力量,即使是两线作战,依靠北境凛冬和主场作战的优势,也许会丢掉部分这近十年的领地,但我们依旧不可战胜。”

“倘若开战,那我们该怎么处理银花剑圣?跟瓦尼亚家族比桑松已经算得上勉强能拉拢的对象,而且现任家主还是那位迪昂公爵,南方的英雄,国王陛下的堂兄,我们亲切的‘老瓦尼亚’。”

莱纳德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而没有说话。

“你要跟迪昂·博洛尼亚·德·瓦尼亚打?”

欧德女伯爵哈哈大笑。

“妾身不想伤您面子,尊贵的巴伦家主大人,但毕竟属下作为一介封臣,还是勉强履行下劝谏义务。我郑重提醒您,虽然您是史诗中位,身为北鹰剑圣和迪昂并称茹迪王国两大支柱,可身为银花剑圣的瓦尼亚公爵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上位史诗,虽说十年前冲击传说位阶失败,现在年纪已大,无缘传奇,但他毫无疑问是王国现役最强,七大豪门的最强伟力。妾身估计大人您就算再拿回告死之爪,全副武装,正面交手也难有三成胜算,而在尊敬您的条件下外加不择手段,如果大人大人您放弃荣耀先下手为强成功,也就顶多四成,五成机率重创,而您估计也必死无疑。”

“但他没有军队。”

莱纳德脸上毫无动摇之色,只是淡淡分析。

“瓦尼亚家族核心部队天鹅骑士团只有三百人,里面的最强者不过超凡三阶且不超过五人,其余大部分也都只是青铜巅峰的水准,原因无二,国王不可能让他拥有强大的军队。”

夜鸦堡伯爵接着直击重点。

“卡特二世对迪昂大人那样几乎可以算得上愚忠之人也抱有戒心。很简单的道理,瓦尼亚家族为克劳尼亚旁系分支,而且公爵本人不仅是对王座有着继承权,迪昂大人其祖父与其本家莱昂内尔独女的后裔联姻,后者血统均可追溯至威塞诺亚(前朝)王室,双系血统,这决定了其靠前的王位继承序列,与此同时,正如欧德伯爵所说万尼亚公爵还是王国最强,而且已经有了一子二女,对于史诗强者而言,再相较于国王的一子一女,已经算的上丰饶多产且家族中兴。”

巴伦家主最后总结道。

“以上我列举的任意一点就足以对克劳尼亚的王权产生威胁,更何况三者加在一起,所以我们的‘逍遥王’陛下绝不可能让瓦尼亚组建军队,更不可能会让公爵担当元帅领兵,况且迪昂大人并非将才更似武人,天鹅骑士团数十年未曾上过战场见血,估计还遵循着陈旧的骑兵冲锋战术。”

“那得死多少人?”

“精锐一千左右,车轮战,七成胜率,两千则有九成,这样的代价不是不能接受。”

“那这个代价里是否包含了大人您?”

“在我父亲面前,我发了誓,家族名誉永存,但我们都知道他还有以往历代家主的所做所为。”

莱纳德·克伦弗·巴伦没有丝毫停顿乃至感情说道。

“家族存续为先,荣耀乃至家主个人在后。”

“大人,事情还不确定,这也太……”

北海舰队司令还未说完,巴伦伯爵便伸出手掌止住。

“如果我阵亡那么由哈瓦那大人暂时接替指挥,而瓦伦丁大人您则必须在第一时间回去找到我儿子告知消息并为之背书,以确保摩根顺利继承家主之位还有在踏进夜鸦堡之时便能接手一切军事要务。”

伯爵吩咐道。

“在冰海舰队创立之初我曾向你允诺不会令其参与王国内的斗争,茹迪历来大多也是陆战,未来的这场也不例外,所以之后你只需负责呼啸湾和后方安全戒备以防备投机的第三者可能的卑鄙偷袭,往后至少十年内卡塔列群岛腾不出手,就算事出意外,我们手上也有争夺总督之位的失败者可以交易,而至于维利诺联邦那边,维持住呼啸湾羊毛贸易的税率和出口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最值得警惕的是纳维亚半岛的情况,最近瓦汀海岸的深山密林里时不时有小股维曼人的踪迹,虽不成气候,但如果长船一旦出现在地平线,我要你用大炮把他们全部轰进冰海,一艘不留地沉底!”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因为这同时也是我最忠实的愿望,大人,维曼人中兴盛血债的说法,而他们于我双亲的血债尚未还清。”

瓦伦丁起身脱帽,深深低头,但抬起头时却紧皱眉头。

“可是,大人,我想事情再怎么糟也不会进展到需要您去……至少我个人认为您作为家主和各位大人的封主至少得珍惜下自己。”

“看样子海山男爵你还并不习惯我们北境的风格,用你的行话来说,行船前须得思沉船后,海上保险这门生意不就是这么来的?船夫有老婆孩子要养,我也得考虑各位大人的利益,而商讨战略往最坏处想也没错,如果我一个人的命能保下我们各家族在路泽斯旺以北的权力、巩固与联邦的同盟,这无疑是笔划算的交易。”

莱纳德挥手示意自己的封臣坐下,接着看向跟随自己多年的总管。

“哈瓦那大人,这就是将来这场战争的战略目标以及底线,假设我们的外交政策全部失败由此巴伦伯爵领陷入孤立无援乃至双线作战的境地,防守就是唯一的要求,我要你和哈维大人分别守住路泽斯旺以北和鸦狼镇以西,必要时可以放弃部分领地以此拉长战线,凭石壁为盟,以寒冬作友,攻其补给,拖垮一方,随即合兵一处,最后集中决战。但战线不能越过奥斯洛尼和寒铁堡,底线则是酒木镇和鹰眼城。”

“遵命,我的主人。”

哈瓦那爵士单膝跪下,鬓白发丝似若城堡砖石间的冰晶。

“我向您发誓。”

“很好,我由衷感谢你还有哈维大人数十年来不遗余力的效忠,我会挑选哈登爵士的一名子嗣作为我儿子的养子,巴伦和伊格的姻缘将会再续,就在我们的孙子辈,我向你和哈维大人保证。”

“谢主隆恩。”

巴伦伯爵亲自扶起总管,接着看向康罗师傅,朝他点了点头,随后环视周围一圈,拿起不曾动过的餐后酒杯。

“在场的各位大人,不管如何,于王国南方的安条克贵族而言,他们至今只认为北境就是苦寒与野蛮之地,却未曾想这赋予了我们北境贵族独一无二的优势和力量,团结还有坚韧。”

此时众人也算齐心了一回。

“我们团结一心,齐心一致对外,无人可以离间,无人能够挑拨,决心无可动摇,亦如北境凛冬,胜利属于我们。”

他举起酒杯,目视略高于头顶正前方。

“暗羽入夜,爪负于地。”

巴伦家主神情肃穆道。

“暗羽入夜,爪负于地~”

众贵族迎合道。

“凛冬将至,荣耀不逝。”

伯爵再次说道。

“凛冬将至,荣耀不逝~”

众贵族紧随其后。

“渡鸦长鸣,逝者魂归。”

莱纳德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渡鸦长鸣,逝者魂归~”

众人亦喝尽杯中酒液。

康罗大学士翻转沙漏,意味着欧伊会议结束,领域屏障解除,各贵族一一向夜鸦堡伯爵请示随即离开。

而欧德女伯爵则是十分自觉地留在最后面。

“康罗师傅,除康尼外,你就是我的另一半血亲手足,辛苦你一直以来睿智的意见和真知灼见,今后也请你无论事情大小,都给我的孩子建议,接着教导他们应当了解或者我不曾了解的知识。”

“这当是老身我应做的,老爷。”

康罗摸着山羊胡露出一个苦笑。

“老身现在还能教您法兰提语。”

“当然。”

巴伦伯爵反射性道。

“总有一天,但你先下去休息吧,梅里,扶康罗大人回塔。”

侍女进入房间,搀扶着老人离开,最后房内只剩下二人。

“家族利益为重,家族名誉永存,哈哈。”

女伯爵再次笑了起来,接着严肃道。

“你骗得了他们,但你骗不了我。”

莱纳德·克伦弗·巴伦朝阿莎·琴·欧德使了个不屑的眼色。

“尊贵的巴伦大人,你就不能给我这么一个好好履行唱红脸义务的忠臣一个小小的慰劳吗?”

“给。”

莱纳德亲自将女伯爵的空杯倒满希波拉克底餐后葡萄酒。

“我要答案。”

欧德伯爵猛地拍桌,莱纳德又变回那副冷酷面容。

“什么答案?”

“我不相信你派你儿子就是为了查账这么简单。”

“我可以给你答案,但首先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阿莎·琴·欧德。”

莱纳德此时郑重凝视自己的大姨子。

“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和照顾好我的女儿。”

“还用得着你说?”

男人只是无言看着女人,直看得后者嘴角开始抽搐。

“我阿莎·琴·巴伦对艾莉莎·琴·巴伦发誓会保护伊丽莎白·琼·巴伦和爱菲儿·琼·巴伦,行了吧。”

“我送特里进入蔷薇庭除了调查情报还有一点……”

莱纳德一边在毯子上踱步一边背着手说道。

“接触王国继承人,国王育有一子一女,而目前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你想要王座?”

“我想要未来。”

窗外雪飞下,伯爵双眼深邃,注视远方。

“牺牲必须得有价值,但可笑的是胜利从来毫无价值,只是单纯比失败要好。我们跟维曼人打了几百年的仗最后换来了什么?荣耀?呵,那种东西毫无意义。胜利与失败互相循环,战争总是如此,而这次也不例外,不会有大的改变,茹迪王国不会亡国,金鹰花王朝将存续,只不是换一个国王,或好或坏,但终将走向同一个循环,仅此而已。”

阿莎·琴·欧德之前从未觉得眼前男人竟已经如此衰老,她不由得走向他的身侧。

“卡特二世渴望跳出循环,而我的孩子本质也一样,区别只在于我不相信前者罢了。”

“那你相信他?”

“他不需要我相信。”

莱纳德头一回露出微笑,他望向窗外校场上那留下的道道剑痕。

“因为那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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