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树、鸟、家人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还是没接。

莫竞手肘撑在露台上，已经一点了，城市的夜晚不缺灯光，微凉的空气却弥漫着萧索。

她神色漠漠地看着手机，内容还停留在那条高居不下的热搜页面上。

她夹着烟吸了一口，微仰着头缓缓吐出缭绕的烟圈。

她平时并不抽烟，因为云桢讨厌烟味，偏偏她鼻子还和狗一样灵，但凡身上有一点烟味都不让她靠近，索性她就不抽了。

刚刚头脑一片纷乱，情绪实在糟糕，她才把不知道多久前随手放的一盒烟找了出来，现在已经没剩几根了。

莫竞1米76，就像是被过盛的身高剥夺了其他部分的营养，她很瘦，轻易就能看到清晰的身体线条，云桢曾经形容她是一颗冬天里光秃秃的树，一人独立时显得挺拔却寂寥。

她有时讶异于云桢的感觉之精准，措辞之恰当。

她也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一颗看起来还在生长，实际上已经从根里要枯死坏掉的，只能靠汲取他人养分苟延残喘的树，一旦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壤就会轰然倒塌。

少年时代的莫竞成长于疏离的家庭环境中，父亲的漠视，母亲的怨怼，优渥的家境并没有使她的精神也变得富足，有时她会因为和这个世界的联结太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活着。

莫竞成年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她当了三年的模特，成立了自己的经纪公司，虽然公司里只有寥寥几个不知名甚至是业余的艺人，大部分还都是流动人员，而云桢就是其中之一。

云桢刚进公司时才大二，只是在课余时间接点广告，她性格活络，跟谁都能说得上话，总爱讨巧卖机灵，和莫竞熟悉以后便不再装乖喊姐而是直呼大名，莫竞每每都纵容下来，有时和她拌嘴也觉得有意思，像一只没完没了的小鸟，生动得让人恍惚。

直到一个夏末的雨夜，那天是云桢十八岁生日，莫竞给她发了生日祝福，还附上一句“成年了就可以正式给我打工了”的调侃，而莫竞没有等到她的回复，却等到她敲响自己的门。

那是云桢第一次用那种了无生气的眼神看自己：

“莫竞，我没有家了。”

云桢的父母离开了她，并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投资失败欠下了几十万的债务。

当云桢守在蛋糕前，满怀期待地接起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收到的不是爸爸妈妈的祝福，而是催收公司的恐吓。

莫竞叹了口气，默默抱住无声流泪的她。

小桢，欢迎来到残忍的十八岁。

命运诡计多端，莫竞十八岁时摒弃了家人，就让云桢在十八岁时将她视作家人。

从那天以后云桢就住在了莫竞家里，她后来还总喜欢仰天长叹说看来要给莫竞当牛做马一辈子了，然而真正“当牛做马”的莫竞不是在做饭就是在给她吹头洗衣服。

她没好气地回问她，还想在我这赖多久啊？

她会像小动物一样蹭过来，赖一辈子可以吗？

她笑骂着打她，想让我伺候你一辈子，做梦呢。

……

在裴宥找上她之前，她真的想过就这样过一辈子了。